翌日午时,金陵城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一种压抑的寂静笼罩着通往驿馆的主要街道。商铺半开着门,行人稀少,偶有交谈也压低了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驿馆的方向。百姓们虽不知具体,却也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驿馆门前,旌旗低垂,守卫的兵士数量远超平日,且个个神情肃穆,手按佩刀,如临大敌。萧执一身亲王常服,亲自率一队精锐王府护卫,与前来宣旨的钦差大臣及其仪仗汇合,将驿馆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驿馆内,靖南王萧景琰已身着亲王礼服,面无表情地跪在香案前。他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眼窝深陷,往日的雍容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强撑着的、即将崩塌的僵硬。公孙明等几个核心幕僚跪在他身后,更是面如死灰,身体微微颤抖。
钦差大臣展开明黄圣旨,声音洪亮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驿馆内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靖南王萧景琰,受命屏藩,不思报效,乃敢辜恩负德,罔顾君亲……暗结魏谦、庞敬等蠹国奸佞,纵容其贪墨漕银、勾结海匪、祸乱江南!更兼私下蓄养死士‘影煞’,行刺亲王,构陷忠良,乃至纵火军械,荼毒生灵……证据确凿,罪孽深重!着革去王爵,削除宗籍,押解回京,交宗人府严加议处!其党羽公孙明等,一并锁拿,严惩不贷!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整个驿馆内外死一般寂静。革爵、削籍、押解回京!这几乎是除了死刑外,对一位亲王最严厉的惩处!
萧景琰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与难以置信的疯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哑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下去。两名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架起,剥去代表亲王身份的冠冕袍服。
“王爷!王爷!”公孙明等人发出绝望的哭喊,随即也被侍卫们粗暴地拖走。
萧执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他知道,这道圣旨背后,是无数人的鲜血、挣扎与不懈的斗争。他微微抬手,示意手下配合钦差,完成后续的押解与查抄事宜。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金陵城。压抑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哗然与议论。盘踞江南多年的毒瘤,连同其背后那尊贵的靠山,竟真的在一日之间,轰然倒塌!
安王府别院内,沈清弦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前院传来的消息。她正抱着咿呀学语的萧煜在廊下晒太阳,闻言,只是轻轻拍着儿子的背,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体内那洼灵蕴露,仿佛也感应到了笼罩已久的阴霾散去,流转得越发温润平和,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光晕。
“娘亲……笑……”小萧煜似乎感受到母亲情绪的放松,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摸沈清弦的嘴角。
沈清弦抓住儿子的小手,低头亲了亲,脸上露出了真正轻松而明媚的笑容:“嗯,煜儿,天晴了。”
当晚,萧执直到深夜才回府。他褪去一身疲惫与烟尘,来到澄心苑时,沈清弦正坐在灯下,查看云舒整理好的、关于江南商会后续发展的几条建议。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柔和而宁静。
“都处理妥当了?”沈清弦放下手中的纸张,起身为他倒了杯热茶。
萧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温热的水流驱散了喉间的干涩与疲惫。“嗯,靖南王……萧景琰及其核心党羽,已由钦差押解上路,听风阁和韩冲的人都派了高手沿途暗中监视,确保万无一失。驿馆也已查封,后续的清查会由俞先生和钦差副使接手。”他走到沈清弦身边,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清弦,结束了。”
沈清弦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下平稳有力的心跳,点了点头:“是啊,结束了。”她顿了顿,仰头看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萧执低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皇兄旨意,让我们处理好江南后续事宜,稳定局面后,便可择日回京。”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经此一事,皇兄虽除了心腹大患,但对我……只怕忌惮之心更重了。”
沈清弦握住他的手,资本女王对人性与权力的洞察让她瞬间明了:“功高震主,古来有之。不过,我们早有准备。”她指的是那些献予皇帝的产业干股,以及江南商会明面上惠泽地方、充盈国库的举动。“回京后,我们只需谨守臣子本分,不揽权,不结党,将江南模式稳妥移交,陛下圣明,当知我等忠心。”
“嗯。”萧执将她搂得更紧些,“我也正有此意。这江南,风云激荡数月,我也有些倦了。回京后,多陪陪你和煜儿,过几日清净日子,也好。”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淡淡疲惫与对家庭的向往。沈清弦心中微软,柔声道:“好。江南商会已上正轨,玉颜斋、凝香馆的生意有云舒和下面的人打理,我也可轻松不少。等回了京,再把京城的产业理顺,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夫妻二人相拥片刻,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与温馨。窗外,月朗星稀,秋风送爽,再无之前的肃杀之气。
然而,他们都清楚,朝堂风云,从来不会真正止息。回到京城,等待他们的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暗流涌动。但此刻,历经磨难与斗争后的相守,足以抚平所有疲惫,也赋予他们面对未来任何风雨的勇气与力量。
江南事,至此,才算真正告一段落。而属于萧执与沈清弦的传奇,将在帝国的中心,翻开新的篇章。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