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野火,在金陵城的街巷间悄然蔓延。然而,安王府的反击,比魏谦预想的更为迅速和有力。
沈清弦写给顾清源的信件,通过墨韵斋的秘密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达京城。顾清源接到信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亲自执笔,并联合了几位在江南士林中素有清望、且对安王府观感不错的文人,连夜赶写了数篇文稿。
这些文稿并未直接驳斥那些荒谬的流言,而是以《商询》一贯的客观笔触,深入浅出地探讨了“新式工坊对地方民生之促进”、“诚信经营乃商贾立身之本”,以及“论工艺传承与匠人待遇”等议题。文中巧妙地引用了安王府名下产业的实际案例——玉颜斋如何以优厚待遇雇佣女工并传授技艺,暗香阁“流光锦”工坊建成后预计将为当地带来数百个就业机会,并带动相关丝织行业发展。
同时,苏万程也按照沈清弦的指示,联合那几家已与王府建立合作关系的丝行、绸缎庄,在各自的门店和交往圈子中,大力宣扬与王府合作带来的实惠与前景,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对抗虚无缥缈的谣言。
而听风阁那边,巽风亲自出马,顺着流言传播的链条逆向追查,不过三四日功夫,便锁定了最初散播谣言的几个地痞混混,顺藤摸瓜,最终查到了庞敬总督府上一个外围管事的身上。
证据确凿,却并未直接指向魏谦。但这已经足够了。
萧执并未直接将证据公之于众,而是让巽风将查到的信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了那位被魏谦当枪使、卡过工坊批文的赵通判。
赵通判得知流言竟源自总督府,吓得魂飞魄散。他深知,此事若闹大,庞敬为了自保,定然会将他这个知道内情的小卒子推出去顶罪。求生欲驱使下,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主动找到萧执,赌咒发誓自己与流言绝无干系,并表示愿意全力弥补。
萧执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于是,在赵通判的“积极奔走”和下,府衙很快出面辟谣,官方文书明确指出“流光锦”工坊用地来源合法合规,并褒扬了安王府工坊对本地经济的带动作用。同时,那几个散布谣言的地痞也被官府迅速缉拿,当众杖责,以儆效尤。
官府的正式表态,加上《商询》有理有据的正面引导,以及合作商户们的现身说法,几股力量合流,如同几瓢冷水,迅速浇灭了刚刚燃起的流言火苗。市井间的风向再次转变,人们开始议论安王府的宽厚与诚信,以及“流光锦”未来的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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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府邸。
“废物!一群废物!”魏谦气得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名贵的官窑瓷盏瞬间粉身碎骨。他脸色铁青,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势,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对方化解,甚至还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了名声!更让他心惊的是,听风阁竟然能如此快地查到庞敬府上的人!这说明安王府在金陵的耳目,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灵通。
庞敬坐在下首,脸色也十分难看,他捻着胡须,声音低沉:“魏长史,息怒。此事……是我们低估了对手。安王府如今有皇上旨意护身,明面上的手段,确实难以奏效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魏谦猛地转头,眼中布满血丝,“眼看那‘流光锦’工坊就要建成,一旦让他们成了气候,我们在江南绸缎行的布局将毁于一旦!”
庞敬沉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工坊建成,总要开工生产吧?织机运转,需要匠人吧?丝绸织造,最怕什么?”
魏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庞兄的意思是……”
“水火无情,工艺易损。”庞敬缓缓吐出八个字,“只要工坊内部出点‘意外’,或者织出来的锦缎品质出了大问题,名声自然就坏了。到时候,就算有皇上护着,生意做不下去,也是枉然。”
魏谦眼中精光闪烁,连连点头:“此计甚妙!就从他们最倚重的匠人和织造工艺入手!我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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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府别院。
流言风波平息,别院内气氛轻松了不少。
沈清弦正抱着萧煜在庭院中晒太阳,小家伙挥舞着莲藕般的手臂,咿咿呀呀地试图去抓树叶间漏下的光斑。萧执站在一旁,看着妻儿,冷硬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这次多亏了你反应及时,处置得当。”萧执走到沈清弦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
沈清弦将儿子递给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笑道:“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顾清源的文章写得很到位,苏万程他们也出了力。倒是你,让赵通判去办这件事,可谓神来之笔。”
萧执逗弄着儿子,淡淡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被绑在我们的船上了,日后在府衙里,也能多个眼线。”
这时,青黛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时令水果过来。沈清弦拈起一颗冰镇过的杨梅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驱散了夏日的烦闷。
“流言虽平,但我总觉得,魏谦不会就此罢休。”沈清弦咽下杨梅,眉宇间仍有一丝隐忧,“他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窜出来咬一口。”
萧执将儿子交给乳母,握住沈清弦的手,目光沉静:“放心。经此一事,我们对他的手段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若再敢伸爪,必叫他有来无回。”他顿了顿,道,“如今工坊建设已近尾声,不日便可投入试产。这是我们在江南事业的关键一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会加派人手,护卫工坊安全。”
沈清弦点头:“内部管理也要加强。尤其是新招募的匠人,背景需再三核查。核心的织造工艺,必须掌握在绝对可靠的人手中。”
两人正商议着,周管事引着一位身着朴素青衫、年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面容清癯,目光沉静,举止间透着书卷气,却又带着几分干练。
“王爷,王妃,”周管事躬身道,“这位是俞文渊俞先生,是顾公子推荐来的,说是有要事求见王妃。”
俞文渊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学生俞文渊,参见王爷、淑慧夫人。”
沈清弦闻言,眼中露出几分好奇。顾清源推荐来的?她示意青黛看座,温声道:“俞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不知顾公子让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俞文渊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顾公子的亲笔信。学生原是杭州人士,家中世代经营书肆,略通文墨,也曾帮衬过家中生意。前些年家中遭变,书肆难以为继,学生便关了铺子,游学四方。年前在苏州与顾公子结识,相谈甚欢。顾公子知学生熟悉江南人情世故,又有些经营之能,听闻王爷与夫人在金陵欲展宏图,便修书一封,让学生前来,看看能否略尽绵力。”
沈清弦展开顾清源的信件,快速浏览。信中顾清源极力推崇这位俞文渊,称其为人正直,精明干练,对江南各地风土人情、商界脉络极为熟悉,且因家中曾经营书肆,与各地文人、书商皆有往来,人脉颇广,正是王府在江南急需的人才。
沈清弦看完信,又打量了俞文渊几眼,见此人神态从容,不卑不亢,心中已有了几分好感。她将信递给萧执,对俞文渊笑道:“原来是顾公子推荐的高才。先生请坐。不知先生对如今金陵商界,有何看法?”
俞文渊这才在下首坐了,略一沉吟,便侃侃而谈:“学生冒昧。如今金陵商界,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尤其是丝绸一行,几被万源等少数几家把持,中小商户生存维艰。王爷与夫人欲以‘流光锦’破局,眼光独到。然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近日市井流言,便是明证。”他顿了顿,看向沈清弦,目光清明,“学生以为,欲立足于此,除却产品精良,更需深耕人脉,明暗结合,既要借王府之势,亦要结江南之地利、人和。”
这番话,说得颇为中肯,且切中要害。沈清弦与萧执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欣赏。此人不仅熟悉情况,而且思路清晰,确实是个人才。
“俞先生见解深刻。”沈清弦赞道,“不知先生可愿留在金陵,助王府一臂之力?眼下正有许多琐事,需得力之人奔走协调。”
俞文渊起身,郑重一揖:“蒙王爷、夫人不弃,学生愿效犬马之劳!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沈清弦心中欣喜,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她正觉身边缺乏一个熟悉本地情况、又能独当一面的得力之人,这俞文渊便出现了,而且还是顾清源担保推荐的,可信度更高。
“如此甚好。”萧执也开口道,“日后对外联络、以及与苏万程等人协调诸事,便要多劳烦俞先生了。”
“学生定当竭尽全力!”俞文渊肃然应下。
窗外,夏日炎炎,蝉鸣聒噪。但屋内,因着一位得力干将的加入,似乎驱散了些许隐藏在平静下的阴霾。新的力量正在汇聚,而暗处的对手,也在酝酿着更致命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