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万程达成合作意向,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正悄然扩散。而另一条线——漕帮韩副帮主那边,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三日后,城西聚鲜楼。
这家酒楼并非金陵最顶尖的,却以食材新鲜、厨子手艺地道、尤其是烹制河鲜一绝而闻名,颇受一些讲究实惠又不愿过于招摇的富商和江湖人士青睐。
萧执与沈清弦在墨羽和青黛的护卫下,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抵达。为了不引人注目,萧执今日作寻常富家公子打扮,沈清弦则戴着帷帽,遮掩了容貌。
在店小二的引导下,他们径直上了二楼最里间的一个雅座。雅座临窗,可以看到楼下后巷部分光景,相对僻静。
推门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褐色短打、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正自斟自饮,面前已摆了两个空酒壶。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清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警觉与豪迈。正是漕帮副帮主,韩冲。
见到萧执等人进来,韩冲放下酒杯,目光如电般扫过,尤其在萧执身上停留片刻,粗声道:“可是安爷,安夫人?”
“正是,劳韩帮主久候。”萧执抱拳,态度不卑不亢。
沈清弦亦微微颔首致意,在萧执身侧坐下,青黛侍立身后,墨羽则守在门外。
“哈哈,好说!”韩冲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坐!这聚鲜楼的醉虾和红烧青鱼乃是一绝,我已点上了,咱们边吃边聊!”他看似豪爽不拘小节,但沈清弦注意到,他并未因他们的到来而放松对周遭环境的感知。
酒菜很快上齐。韩冲果然好酒,也不多客套,先自饮了三杯,才抹了把嘴,看向萧执:“安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托人送来的酒,是真好酒!老子……韩某喜欢!那份意向书,我也看了。五味斋的名头,近来在江南也有些风声,听说连宫里都看重。你们当真愿意,将来走漕运,优先考虑我老韩手下的船队?”
萧执执壶,亲自为韩冲斟满酒,语气沉稳:“韩帮主是爽快人,萧某也不绕弯子。意向书既出,自是真心。不过,这‘优先’二字,也需建立在公平合理的基础上。韩帮主给的运价需公道,船队调度需及时,货物安全需保障。若能如此,五味斋在江南乃至更远市场的货物流通,便可依托韩帮主的渠道。”
这话说得明白,合作可以,但并非无条件的依附,而是互利互惠。
韩冲盯着萧执,半晌,猛地一拍大腿:“痛快!就喜欢跟你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不像有些人,”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满,“仗着有点关系,吃相难看,恨不得把骨头渣子都吞下去,还嫌别人挡了他财路!”
他虽未点名,但指的显然是永昌粮行和与之勾结的石副帮主一系。
沈清弦适时开口,声音透过帷帽轻柔传出:“韩帮主忧心漕帮长远,令人敬佩。漕运乃国脉,亦是民生所系,若只为一己私利,壅塞河道,盘剥商户,久之,恐失人心,动摇根基。”
这话说到了韩冲的心坎上。他重重叹了口气:“夫人说的是啊!可如今帮里……唉!老帮主年事已高,有些事也是力不从心。石老三那家伙,跟永昌的钱老西穿一条裤子,把持着通往苏杭的几条要紧水道,价格抬得老高,许多小本经营的商户都快活不下去了!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走我们漕帮的船?这不是自断生路吗!”
他越说越气愤,又连灌了两杯酒。
沈清弦与萧执交换了一个眼神。火候差不多了。
萧执缓声道:“韩帮主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局面也并非不可改变。若韩帮主能掌握更多话语权,或许能扭转这股歪风。”
韩冲眼神一凝,看向萧执:“安爷的意思是?”
“我们夫妇初来乍到,别的不敢说,但在京城还有些许人脉,在生意上也有些心得。”萧执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若韩帮主有意,我们或可在生意上,给予韩帮主一些支持。比如,除了五味斋的货流,或许还能介绍些京城的商户,通过韩帮主的船队走货。又或者,在某些关键时刻,提供些……必要的帮助。”
他没有明说,但“必要的帮助”几个字,含义深远。可以是资金,可以是信息,甚至可以是……某些势力的支持。
韩冲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混迹江湖多年,自然听得出这话里的分量。这对夫妇绝非普通商贾!他们能拿出宫廷都看重的货物,谈吐气度不凡,手下人也透着精干,如今又说出这番话……他们的背景,恐怕深不可测!
与这样的人合作,风险与机遇并存。但若能借此机会,扳倒石老三,在帮内获得更大权势,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但血液已经有些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沉声问道:“安爷,夫人,想要韩某做什么?”
沈清弦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轻轻取下帷帽,露出清丽绝俗的面容,目光平静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看向韩冲:“我们不需要韩帮主做违背道义之事。只希望,在我们需要时,韩帮主掌控下的漕运线路,能为我们,以及我们的合作伙伴,保持畅通,给予公允的价格。同时,有关漕帮,乃至江南漕运、盐务等方面的一些……风吹草动,若韩帮主方便,可告知一二。”
这是要他将漕帮作为信息渠道,并在物流上给予便利和支持。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可说是互惠互利。
韩冲看着沈清弦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酒杯,朗声道:“好!安爷,安夫人,今日我韩冲在此立誓,只要二位不负我,我韩冲及麾下弟兄,必为二位效犬马之劳!漕运之事,信息之事,包在我身上!若违此誓,犹如此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
“韩帮主言重了。”萧执也站起身,举杯,“合作共赢,守望相助。请!”
沈清弦亦以茶代酒,浅笑示意。
一场关乎江南物流命脉的联盟,就在这酒酣耳热之际,初步缔结。
离开聚鲜楼,坐回马车。沈清弦轻轻靠向车壁,揉了揉眉心。与韩冲这等江湖人物打交道,虽未动用灵蕴露,却也需全神贯注,耗费心神。
“累了?”萧执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
“还好。”沈清弦闭目养神,“韩冲此人,可用,但需以利维系,以势震慑,不可全然推心置腹。”
“嗯,”萧执指尖轻轻按揉着她的太阳穴,“江湖草莽,义气为重,但利益更是根本。只要我们一直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好处,并且让他明白背叛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他便会是我们在漕运上最得力的一颗棋子。”
他顿了顿,低声道:“方才收到巽风消息,魏谦那边似乎有所察觉我们在接触苏万程,近两日与李茂才等人会面频繁。”
沈清弦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动作倒快。无妨,与苏万程的合作已定,他阻止不了。倒是要小心他狗急跳墙,对韩冲那边使绊子。”
“我已让听风阁加派人手,暗中保护苏万程和韩冲,以及我们别院的安全。”萧执道,“明日,我们便去看看你在杭州的那处工坊,在陆明远打理下,也该去露个面,看看实际情况,或许能作为‘流光锦’江南工坊的备选,或者另作他用。”
沈清弦点头。杭州工坊是她去年埋下的一步暗棋,由听风阁在江南的掌事陆明远代为管理,主要生产一些供应京城暗香阁、玉颜斋的基础原料和半成品,一直低调运行。如今既然要在江南大展拳脚,这颗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回到别院,已是华灯初上。
萧煜似乎知道父母晚归,硬撑着没睡,看到他们回来,张开小手就要抱。沈清弦心软得一塌糊涂,接过儿子,在他奶香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萧执站在一旁,看着妻儿,冷硬的心房被填得满满的。他伸手,将母子二人一同拥入怀中。
夜晚,寝室内。
一番云雨初歇,沈清弦慵懒地趴在萧执汗湿的胸膛上,指尖无意识地在他紧实的肌肉上画着圈。灵蕴露在体内温顺地流转,修复着方才的激情带来的细微疲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餍足与安宁。
“执之,”她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柔软,“等江南诸事稳定,我们带煜儿去西湖走走可好?听说‘西湖歌舞几时休’,总要去亲眼见识一番。”
萧执的大手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轻轻抚摸着,闻言低笑:“好。都依你。不仅西湖,江南美景众多,我们一一踏遍。”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去杭州。”
沈清弦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沉沉睡去。窗外,月明星稀,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个启程的好天气。江南的棋局,正按照她的布局,一步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