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安王府小世子的洗三礼,虽依着沈清弦的意思并未大肆铺张,但前来道贺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彰显着安王府在京城中不容小觑的地位与声望。
产房内早已收拾妥当,燃起了淡淡的安神香,驱散了之前的血气。沈清弦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虽然面色仍显苍白,但精神尚可,眼眸清亮。她怀中抱着裹在明黄襁褓里的儿子,小家伙刚刚吃饱,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透着健康的光泽。
萧执一身簇新的亲王常服,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目光几乎胶着在妻儿身上,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与小心翼翼,让他平日冷硬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他时不时伸手,用指尖极轻地碰碰儿子露在外面的小拳头,或是替沈清弦拢一拢耳边的碎发。
“瞧你,比我还紧张。”沈清弦轻声打趣他,唇角带着温柔的弧度。她能感觉到,体内那洼灵蕴露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滋养着她的身体,产后虚弱的无力感正在一点点消退。更重要的是,她隐约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同源的清凉气息,似乎正萦绕在怀中的孩子周身,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这孩子,果然与灵蕴露有着天然的亲和。
“王爷,王妃,”林婉儿笑着进来通报,“永昌侯夫人、陈阁老夫人,还有宫里的李公公、张公公都到了,正在前厅喝茶。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吉时将至,稳婆问是否可以开始了?”
按照习俗,洗三礼需在产房外厅举行,由稳婆主持,女眷观礼。萧执虽贵为亲王,也不便久留内室。
“开始吧。”沈清弦点头,将孩子交给候在一旁的乳母,对萧执道,“你去前头招呼男宾吧,这里有林妹妹和苏姑娘陪着我就好。”
萧执俯身,在她额间又落下一吻,低声道:“我就在外间,有事立刻唤我。” 这才起身,深深看了一眼乳母怀中的儿子,大步走了出去。
产房的外厅已被布置成礼厅,正中设着香案,供奉着送子娘娘等神像。下方放置着一个崭新的、雕刻着吉祥纹路的紫檀木浴盆,旁边的小几上摆满了各色象征吉祥的果品、金银锞子以及亲友添盆的礼物。
永昌侯夫人、陈阁老夫人等女眷被请了进来,纷纷向靠在床头软枕上的沈清弦道贺,目光落在她虽憔悴却难掩风华的脸上,又看向乳母怀中那白白胖胖的婴儿,皆是满口吉祥话。
“王妃真是好福气,瞧小世子这模样,多周正,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母子平安便是最大的福分……”
宫里的李公公和张公公也代表皇帝皇后送来了厚赏,一对赤金长命锁,一对翡翠如意,还有若干绫罗绸缎,引得众人啧啧称赞,更是坐实了安王府圣眷正浓。
吉时到,经验丰富的稳婆笑着上前,从乳母手中接过小世子,先是说了一连串的吉祥祝词,然后才开始仪式。她用温热的艾叶水浸湿软巾,轻轻擦拭婴儿的额头、手脚,一边擦一边念着“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的祝词。
小家伙被温热的水刺激,有些不耐地蹬了蹬腿,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唧,却没有大哭,黑葡萄似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又很快闭上,逗得众女眷掩口轻笑。
添盆环节更是热闹,永昌侯夫人添了一对金铃铛,陈阁老夫人添了一方古砚,林婉儿和苏姑娘代表王府添了金银锞子和红枣花生等物,宫里的公公也代表内廷添了份例。稳婆一边收着礼物,一边说着“金铃响,贵人到;砚台沉,文曲星……”的彩头,气氛喜庆而融洽。
然而,就在仪式进行到一半,宾客们其乐融融之时,前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乎有什么争执。
靠在床上的沈清弦微微蹙眉。林婉儿立刻会意,悄声对苏姑娘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快步走了出去。
外间,萧执正与几位宗室勋贵寒暄,听到动静,脸色微沉。墨羽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低语道:“王爷,是京兆尹衙门的人,带队的还是那个书吏,说接到举报,王府今日大量采买的食材中混有来路不明的劣质货,要即刻查验,以免……以免污了小世子的吉礼。”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几位宾客都隐约听到了,脸色顿时有些微妙。在王府小世子洗三礼上门查食材,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打脸!
萧执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他尚未发作,坐在不远处、一直安静品茶的陈阁老却缓缓放下了茶杯。
这位致仕多年的帝师,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清明。他并未提高声量,只是平淡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是安王府弄璋之喜,京兆尹衙门若真有公务,也该择日再来。此时登门,扰人喜庆,于礼不合吧?”
他话音一落,旁边几位清流官员也纷纷附和:
“陈阁老所言极是,岂有在人家喜庆之日上门查案之理?”
“这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那带队的书吏本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角色,被陈阁老这尊大佛和一众官员一瞪,顿时冷汗涔涔,气势全无,支支吾吾道:“是……是下官冒失了,下官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陈阁老淡淡瞥了他一眼,“奉谁的命?可是奉了京兆尹大人的钧旨?若是,便请出示公文。若不是……”他顿了顿,语气转冷,“那便是有人假借衙门之名,行滋扰之事了。安王爷,此事,依老夫看,倒可好好查上一查。”
萧执立刻拱手,语气森然:“多谢陈老指点。墨羽,请这几位‘官差’先去偏厅喝茶,‘好好’问问,他们究竟是奉了谁的命!” 他特意加重了“好好”二字。
墨羽领命,面无表情地走向那几个早已吓破胆的衙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几人哪里还敢停留,灰头土脸地跟着墨羽走了。
前院的骚动很快平息。厅内众宾客都是人精,心下明了,看向萧执和陈阁老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经此一事,安王府与京兆尹小舅子那边的梁子,算是彻底摆在了明面上,但同时也展示了安王府并非任人拿捏,更有陈阁老这样的清流领袖出面维护。
内室,林婉儿快步回来,在沈清弦耳边低声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了。
沈清弦听完,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露出一丝意料之中的冷笑。她轻轻拍着怀中被方才动静惊醒、有些不安的儿子,一丝微不可查的灵蕴露气息温柔地抚过,小家伙很快又安静下来,咂咂嘴继续睡了。
“跳梁小丑,终究是沉不住气了。”她轻声对林婉儿和苏姑娘道,“也好,正好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安王府,不是谁都能来踩一脚的。”
洗三礼继续顺利进行。添盆结束后,稳婆用艾叶水给婴儿象征性地洗了全身,然后用襁褓包好,再次说着吉祥话,将孩子放回沈清弦身边。
整个仪式圆满结束。宾客们再次道贺后,陆续告辞。
送走所有客人,萧执回到产房,脸上犹带着一丝未散的戾气。
“都处理好了?”沈清弦问。
“嗯,墨羽在‘问话’。”萧执走到床边,看着安然入睡的儿子,神色才缓和下来,“陈阁老今日,帮了大忙。”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陈老此举,我们需铭记于心。”沈清弦道,“经过今日,钱宝贵那边应该会消停一阵,但此人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需更加小心。”
“我知道。”萧执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你和孩儿安心休养,外面的事,有我。”
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儿子光洁的额头,又吻了吻沈清弦的唇角。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室内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新生带来的喜悦,与外界的波澜,交织成一曲复杂的乐章。但无论如何,安王府的未来,已因这个小小生命的降临,掀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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