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南,秋雨绵绵不绝,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顾清源坐在锦绣坊账房内,面前堆着如山般的陈旧账册,烛火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得愈发深刻。连日来的查账,让他心力交瘁,却也让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少爷,您歇歇吧。”老管家端着热茶进来,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地劝道。
顾清源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声音沙哑:“忠叔,我不累。这些账目……若再不清查清楚,顾家百年的基业,怕是真要毁于一旦了。”他指着一笔数额巨大的亏空,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二叔他……竟敢挪用坊里采购原料的官银,去填他私设赌坊的窟窿!还以次充好,将霉变的蚕茧混入贡品原料中,若不是发现得早,这是要掉脑袋的弥天大罪!”
老管家闻言,脸色瞬间惨白:“这……这可如何是好?二爷他……他怎么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击声。顾清源警觉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从窗缝塞了进来。他心中一凛,快步上前拾起,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本看似普通的流水笔记,但翻开内页,记录的却是顾二爷与几个陌生商号之间隐秘的资金往来,时间、金额、甚至还有几句隐晦的暗语,其中赫然出现了“靖南”、“阻挠安府工坊”等字眼!
是听风阁!顾清源立刻明白了。这册子,就是能将二叔彻底钉死的铁证!他紧紧攥着这本册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安王府暗中相助的感激,更有对家族内部如此糜烂的痛心与决绝。
他不再犹豫,沉声对老管家道:“忠叔,去请我父亲,还有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叔公,立刻到祠堂议事!另外,让人看住二叔的院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
老管家见少爷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坚决,心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连忙应声而去。
雨夜中的顾家祠堂,灯火通明,气氛肃杀。顾大老爷和几位族老看着顾清源呈上的账册与那本流水笔记,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孽障!这个孽障!”顾大老爷指着跪在堂下、犹自试图狡辩的顾二爷,气得几乎晕厥,“你……你竟敢做出此等祸及全族之事!还与那等虎狼之辈勾结,你是要我们顾家满门为你陪葬吗?!”
证据确凿,顾二爷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顾清源站在祠堂中央,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族老,声音清晰而坚定:“父亲,各位叔公,二叔所为,已触犯国法,更将我顾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为今之计,唯有大义灭亲,主动向官府陈情,交出所有罪证,并全力弥补过错,或可保全族无恙。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或被靖南王府反咬一口,我顾家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一位族老颤声道:“清源,他终究是你二叔,是一家人啊……”
“正是一家人,才更不能姑息养奸!”顾清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顾家立足之本,在于‘诚信’二字。二叔此举,已将我顾家百年信誉践踏殆尽!若此时还念及私情,包庇纵容,才是真正毁了顾家的根基!清源恳请诸位长辈,以家族存续为重!”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族老们面面相觑,最终,在顾大老爷痛苦的闭眼默许下,做出了决定。
当夜,顾二爷被族中护卫押送官府,所有罪证一并呈交。顾清源雷厉风行,迅速接管了锦绣坊全部事务,一边稳定人心,一边着手清理积弊,填补亏空。
处理完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天色已微明。顾清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书房,窗外雨声未歇。他摊开信纸,想给安王府写信禀明情况,却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落笔。
最终,他先抽出一张素笺,给苏姑娘写信。只有在面对她时,他紧绷的心弦才能稍稍放松。他在信中简要说了家中变故已初步平息,自己接手掌家,事务冗杂,字里行间透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坚定。写到末尾,他笔尖停顿良久,终于还是遵从了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写道:“……江南秋雨恼人,诸事缠身,唯展阅姑娘图样,心方得片刻宁静。盼早日归杭,与姑娘共赏西湖晴日。”
这封信,比以往任何一封都更直白地透露了他的心境与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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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安王府。
沈清弦听着林婉儿禀报江南顾家一夜变天的消息,神色平静。萧执坐在她身旁,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入她手边的玉碟中。
“顾清源这小子,倒是有几分魄力。”萧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能当机立断,大义灭亲,是个可造之材。经此一役,江南的隐患算是拔除了大半,锦绣坊在他手上,或许真能焕然一新,成为我们可靠的盟友,而非潜在的威胁。”
沈清弦拈起一枚核桃仁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眼中带着了然:“他本性纯良,重情义,但也守原则。此番被至亲背叛,虽是痛苦,却也是他成长的契机。日后,他执掌的锦绣坊,才真正值得深度合作。”她顿了顿,看向萧执,“听风阁此番做得干净,没留下痕迹吧?”
“放心。”萧执拿起温热的帕子擦了擦手,“不过是让该看到的东西,‘恰好’出现在该看到的人面前而已。”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清弦点了点头,对于萧执手下势力的运作,她向来放心。她轻轻抚上已明显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活力,忽然道:“等这孩子出生,江南的格局,应该已经彻底稳固了。”
萧执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腹间,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得不可思议:“有他爹娘在,自然会给他一个稳稳当当的江山。”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覆上去,仿佛在感受那个小小的生命。
这时,腹中的孩子仿佛有所感应,轻轻动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怔。
萧执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声音都带着一丝不稳:“清弦……他……他刚才是不是……”
沈清弦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胎动,一种奇妙而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她抓住萧执的手,眼眶微微发热,笑着点头:“嗯,是他……他在动。”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连接感,让之前所有的筹谋、所有的风波,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值得。萧执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两人静静感受着这份新生命带来的喜悦与希望,将外间的风雨暂时隔绝。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墨羽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廊下,没有进来,但萧执已然察觉。他轻轻拍了拍沈清弦的背,柔声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走出暖阁,墨羽低声道:“王爷,曹猛那边有动静了。他秘密调集了一队心腹,装备精良,行踪诡秘,似乎在谋划什么。听风阁判断,他们可能想在王妃下一次外出时动手。”
萧执眼中瞬间结冰,杀意凛然:“终于按捺不住了?很好,本王等着他们。让我们的人盯死了,按原计划,引蛇出洞,务必……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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