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秋风愈发凛冽,带着透骨的凉意。安王府内,沈清弦孕吐的反应总算减轻了些,虽仍食欲不振,但至少能勉强用些清粥小菜,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这日,她正由萧执陪着在暖阁里慢慢踱步,林婉儿拿着一封厚厚的信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姐姐,王爷,江南又来信了,是顾公子单独写来的。”林婉儿将信呈上,“除了禀报工坊近况,他还说…接下来半月,他需得回家一趟,锦绣坊有些家事需他处理,工坊事务已暂时交由几位老师傅和苏姑娘共同掌管。”
沈清弦接过信,与萧执一同浏览。顾清源在信中详细说明了“金缕玉光缎”已开始小批量试产,进度顺利,随后才提及需返家之事,言辞间颇为恳切,保证不会延误贡品工期。
“锦绣坊的少东家,终究是身负家业的。”沈清弦将信递给萧执,语气平和,“他能提前安排妥当,已是尽责。只是不知他家中是出了何事,让他不得不此时回去。”
萧执快速看完信,目光在“家事”二字上停留一瞬,淡淡道:“顾家是江南织造大户,树大招风,有些纷争也在所难免。他既不说,便是不欲我们插手。墨韵斋在江南也有人,可需要…”
“暂且不必。”沈清弦摇头,“顾清源性子耿直,既未开口求助,我们贸然插手反而不美。让他在江南的听风阁留意一下锦绣坊的动向即可,若无大事,不必干涉。”她沉吟片刻,对林婉儿道,“回信给顾清源,准他的假,让他安心处理家事。工坊那边,让苏姑娘多费心,若有难处,及时来信。”
“是。”林婉儿应下,又补充道,“暗香阁那边来报,‘金秋献瑞’系列的头面图样已全部审定,玉颜斋的‘金桂凝露’香粉也试制成功,只待‘金缕玉光缎’样品一到,便可同步造势。”
沈清弦点点头,正欲开口,忽然一阵心悸,眼前微微发黑,身子晃了晃。
“清弦!”萧执一直留意着她,立刻伸手将她稳稳扶住,揽入怀中,声音紧绷,“又难受了?”他朝外喝道,“传太医!”
“不…不用。”沈清弦靠在他胸前,缓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指尖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只是突然头晕…歇一下就好。”她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空间。那株灵植的新叶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点,散发的清凉气息比以前浓郁了些许,她引导着那气息流转全身,不适感才渐渐退去。这空间与孕期的联动,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萧执见她脸色渐渐恢复,但眉宇间的倦色挥之不去,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内室的床榻:“不许再逞强,躺着歇息,等太医来看过再说。”
沈清弦知他担心,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没有挣扎。被他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盖好锦被,他温热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后背,一下下轻抚着,带着安抚的力量。
张太医很快赶来,仔细诊脉后,沉吟道:“王妃脉象略浮,仍是气血不足之兆,加之孕期元胎需精血滋养,故易有眩晕。臣再开一剂温补的方子,平日务必静养,切忌劳神动气,尤其…不可再伤神。”最后一句,他说得含蓄,但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看了沈清弦一眼。
沈清弦心中一凛,知道太医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微微颔首:“有劳太医,我记下了。”
送走太医,萧执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眉头紧锁:“听到太医的话了?那些能力,能不用则不用。”他声音低沉,带着后怕与不容置疑。
“我知道了。”沈清弦反手握住他,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只是方才突然一阵心慌,并非有意动用。”
萧执凝视着她,知道她未必会全听,但眼下也只能无奈一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清弦,你和孩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时,墨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廊下,并未进来,只对萧执微微颔首。
萧执替沈清弦掖好被角,柔声道:“你先睡会儿,我出去片刻。”
来到外间,墨羽低声道:“王爷,听风阁密报,漕帮那边有动静了。那姓赵的小头目果然上钩,欠下了巨额赌债,已暗中应下在运送‘金缕玉光缎’样品的船队经过临清闸时,制造些‘意外’,延误行程。靖南王府一个外围管事与他接触的证据,我们也已拿到。”
萧执眼中寒光一闪:“确定是哪批船队?具体时间?”
“三日后酉时,第二批运送样品的船队会经过临清闸。他们会假装船只碰撞,制造混乱。”
“很好。”萧执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届时‘帮’他们一把,把动静闹得大些,务必让漕运衙门和沿途的官兵都‘亲眼’目睹这场由漕帮内部纠纷引发的骚乱。记住,要确保我们的人和我们 的货物,‘恰好’被波及,但又‘恰好’只是虚惊一场。”
墨羽瞬间领会:“属下明白,会安排妥当,既坐实他们的罪名,又护住货物周全。”
“嗯。”萧执点头,“另外,将靖南王府牵扯其中的证据,抄送一份给漕运总督。他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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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杭州。
顾清源站在锦绣坊气派却略显沉闷的大门前,心中五味杂陈。管家早已候在门口,见到他,忙不迭地迎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和二爷在书房等您许久了。”
顾清源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这个他既熟悉又感到些许压抑的家。书房内,他的父亲顾大老爷和叔父顾二爷正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凝滞。
“父亲,二叔。”顾清源行礼。
顾大老爷看着他,眼中带着复杂:“源儿,你在安王府手下做事,如今名声是响了,但终究是为人臣属。如今家里遇到难处,你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顾二爷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接话:“是啊,大侄子,听说安王妃对你颇为倚重,你开口求个情,让安家织坊让出些蜀锦的份额给我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家里好了,你在外面也更有底气不是?”
顾清源眉头微蹙,原来是为了此事。他沉声道:“父亲,二叔,安王妃对孩儿有知遇之恩,信任有加。蜀锦渠道是王妃一手打通,关乎安家织坊根本,孩儿岂能为一己之私,行此不义之事?况且,锦绣坊立足之本在于自身技艺精进,而非仰人鼻息,争夺他人份额。”
“你!”顾二爷气得脸色发红,“真是不知好歹!没有家里支持,你能有今日?”
顾清源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孩儿在安王府所得,凭的是自身技艺与努力。家中若有难处,孩儿愿竭尽所能,但损害安王府利益之事,恕难从命。”他顿了顿,道,“若二叔觉得蜀锦利厚,我们大可自己派人去蜀地探寻新渠道,或是在现有织造技艺上寻求突破,而非觊觎他人之物。”
顾大老爷看着儿子倔强而清正的眼神,心中叹息一声,知道强逼无用,挥了挥手:“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你既然回来了,先去看看你母亲吧,她一直惦记你。”
顾清源松了口气,行礼退下。他知道,家里的风波并未平息,但他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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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安王府。
夜色深沉,沈清弦睡得不甚安稳,梦中似乎总有暗流涌动。忽然,她感觉身边一动,萧执悄然起身。
“执之?”她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萧执回身,轻轻拍了拍她:“无事,你睡你的。我去更衣。”他替她掖好被角,声音温柔。
沈清弦却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中一丝未尽的冷意。她没有再问,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走出内室,与外间等候的墨羽低语了几句,虽听不真切,但“临清闸”、“漕帮”几个字眼隐约传来。
她重新闭上眼,心中明了,针对漕运的博弈,已经开始了。有萧执在明处运筹帷幄,有听风阁在暗处传递消息,她似乎真的可以稍微依赖他一些。这种有人并肩作战、可托付后背的感觉,让她在不安的梦境边缘,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安心。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心中默念:孩子,你看,你父亲正在为我们扫清前路的障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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