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的陈建斌,终于疲惫地回到了大哥田无知的那个小窝,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说:“大哥,累,好,不动脑子,这大洪水淹死的人,也不用查案子,好。”
整整一天都没有走出这个房间的田无知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你们不查,恐怕会有人查的。呵呵,死了的,能复活;没见到大洪水的,也能淹死,看似不正常,又是那么的正常,因为天地之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努力地维护着这早已倾斜了的公平。”
“大哥,你是说老薛和王水德救活了小雪的事吗?呵呵,我当时就觉得,他们肯定能把小雪救活的,因为小雪不是个人。”陈建斌说着,瞪大了失神的眼睛,想着自己驾驭着冲锋舟,按照王水德的指示,到丰元仓家那个羊圈,去营救庄雪飞时的情景,又忍不住追加了一句,说:“王水德,也不是人。甚至,老薛,恐怕也不是人……”
陈建斌说着,一双眼睛已经瞪成了铜铃般大小,或许一天的忙碌,让他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现在终于闲了下来,他才想起,庄雪飞后背上的七星红痣来;才想起前妻薛慧后背上的七星黑痣来;才想起庄雪飞是那样安详地躺在被一群山羊抬起的棺材板上;才想起妻子和小舅子薛聪讲过的有关庄雪飞奇异的身世;才想起他把庄雪飞麻翻之后,脱光了她的衣服,却进不得她的身子的奇迹;才想起妻子在七月飞雪的夜晚,紧紧地拉着王水德的手时,那种温驯而美丽的样子,是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他更想起,王水德没有迟疑地命令着自己,到丰元仓家羊圈那边去寻找庄雪飞时焦急而肯定的样子。
田无知同样失神地说了一句:“兄弟,不要想那么多了,他们,是人,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泪、有笑、有情感的活人,不过,他们或许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有可能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什么样的世界?”陈建斌忍不住坐了起来,质问着大哥田无知。
田无知摇了摇头,说:“建斌,你莫要问我,我也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种感觉,我,和你,一样,是一个俗人,俗不可耐的俗人。只不过比郭红军、比你们那位李局长、赖厂长,还保留着一点可怜的良知罢了。”
对于大哥田无知不让问的问题,陈建斌也就不问了,他说:“你是说,这些人,该死?”
田无知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难道还不该死吗?我不说郭红军审讯出多少冤案来,就李富贵的老婆丰小娟,被生活所逼,已经沦落为妓者了,为什么还要插上一杠子?人家丰小娟好好的,他倒是把那种病传了个满城风雨,那是苍天对他的警告,他仍然不知悔改,还在继续做着恶,他不死,谁死?而且要让众人看着他去死。奶奶的,昨天还拿着几百块钱,如打发叫花子般扔给我,呵呵,天意啊。还有那个什么球李局长、赖厂长合伙干那种事,是人干的事吗?他们不死,谁去死?我也可以告诉你,姓赖的那个厂长办公室的卫生间,下面是个地下室,那下面还有两具女尸,是他们暴虐致死的外地女工。”
陈建斌完全没了疲惫之意,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大哥讲话,他感觉到大哥就是洞察秋毫的神机军师,这些事,他一直有怀疑,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此真实。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大哥,梁金勇?”
田无知冷冷一笑,说:“罪有应得,天谴难逃,虽然不是什么大洪水淹死的,但已经和你们田城县警察局无任何关系了。建斌,你们这些警察,不过是个谋生的职业罢了,严格意义上说,和工地上的泥瓦匠,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要把并不齐整的砖墙粉饰一新,看上去光艳夺目,你们,把并不太平的世界粉饰一番,看上去光明而不失公正。然而,里面的污秽与曲折,你们当警察的比谁都清楚。而要当个好警察,最大的本事不是侦破每一个案子,而是要确保你分管的地区不出事,至少不出大事。严格意义上来说,侦破一个案子,对得起的是一个或少数的冤魂,而同时又将另一个灵魂打入地狱;而确保你分管的区域不出事,受益的则是大多数。更何况,有一些案件,根本就没有答案,甚至连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没有。”
陈建斌瞪大了眼睛,问:“大哥,你是说,李小娟、李香云之死吗?还有丰元仓,难道真的没有一个答案?”
田无知又是一声冷笑,说:“丰元仓案子,快结束了,答案,只有天知道。李香云的案子,同样快结束了,答案,恐怕大家都知道,但,没有人敢揭开这个迷罢了。建斌,记住,大洪水之后,田城县的人事将会出现一个大洗牌,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从新县城分局局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吧,找个地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苍天,饶恕过谁啊?”
陈建斌不吱声了,他知道,和郭红军、李某局长比起来,自己同样不是什么好鸟,而一心想着凭借掌控着田城县一些机关重要人员发大财的大哥田无知,今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今天一天,他的内心世界同样是在翻腾不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