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建元元年,秋。
金陵城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与尘土混合的味道。
昔日大炎王朝的奢靡与腐朽,正被一场席卷全国的变革风暴涤荡。
皇城之内,曾经的紫宸殿已被更名为“勤政殿”,殿内的龙椅依旧,但坐在上面的人,却换了人间。
林昭身着一袭朴素的玄色常服,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
这张图上没有标注山川龙脉,而是用朱砂和墨笔,密密麻麻地圈画出了一个个“网格”。
从金陵城的一个坊区,到一个县的一座村庄,天下万民,皆在格中。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笃信的力量。
殿门轻响,一股清雅的兰香飘入。
苏晚晴手捧一卷刚刚拟好的诏书,缓步走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干练的深青色女官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束起,眉宇间是政事堂首辅的冷静与果决。
“陛下,‘除神令’的最终稿已经拟定,请您过目。”她将诏书呈上,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诏令一下,天下州县所有在册神庙,除祭祀有功先贤者外,一律废止。只是……此举恐会引起民间巨大的思想动荡,尤其是在那些神权思想根深蒂固的地区。”
林昭没有立刻去看诏书,他指着舆图上的一片区域,那里是曾经玄冥会势力最猖獗的西北。
“动荡是必然的。我们推倒了旧神,却没有给百姓一个新神,他们的精神是真空的,是惶恐的。”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天下万千迷茫的子民。
“旧神以虚无的来世和莫测的天威来统治他们,让他们在苦难中忍耐,在绝望中祈祷。而现在,神死了,祈祷无用,他们会问,我们该信什么?”
苏晚晴微微颔首,这正是她所忧虑的。破而后立,破易立难。
“所以,我们不能只是‘除神’。”林昭直起身,接过诏书,目光却投向了殿外走进的另一位绝色女子。
柳如是,这位曾经名动江南的佳人,如今已是掌管天下舆论风向的舆情司卿。
她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简报,神色中带着一丝凝重和一丝兴奋。
“陛下,晚晴姐姐,”她行了个礼,“各地舆情司传来消息,自国师墨无尘在西北屯田营的消息传开后,百姓对神权的敬畏已降至冰点。尤其是灵儿姑娘在金陵的几次公开讲述,让百姓意识到,所谓‘神使’,不过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民间的信仰正在崩塌,许多人开始焚烧神像,但更多的人,是跪在废墟前哭泣,他们失去了精神的寄托。”
林昭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如是,你做得很好。”他赞许道,“你告诉天下人,神是假的。现在,由我来告诉他们,什么是真的。”
他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本薄薄的书册。
那是用最简单的白话文编纂的《启蒙识字课本》,第一页上,是三个大字:“天,地,人”。
“晚晴,”林昭看向苏晚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却又无比清醒的光芒,“在‘除神令’上,再加一条。”
“凡废止神庙,一律改建为学堂。庙产充公,用以聘请教习,购置文具。”
苏晚晴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瞬间明白了林昭的意图,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色。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立”!
“陛下英明!”她躬身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还不够。”林昭摇了摇头,他看向殿门方向。
那里,两个少女正相携走来。
一个是林小棠,他的妹妹,曾经孱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如今在精心的调理下,脸颊已有了健康的红晕。
另一个是灵儿,曾经的“神使”,双目空洞,如同木偶,现在,她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光。
看到妹妹,林昭眼中那属于帝王的锐利瞬间化为绕指柔。
他走上前,自然地接过林小棠递来的汤盅。
“哥,你又忙到忘了时辰。”林小棠嗔怪道,但语气里满是心疼。
她看着殿内巨大的舆图,眼中满是崇拜。
她的兄长,正在用这张图,为天下人规划一个崭新的未来。
灵儿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她看着林昭,轻声说:“以前,他们在庙里拜我,求我赐福。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虚伪的表象。
林昭喝下温热的参汤,感觉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他牵起妹妹的手,又看了一眼灵儿,最后目光落回苏晚晴和柳如是身上。
“神,不应该高高在上,不应该在庙堂里受人供奉。”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新的‘神’,应该在每个人的心里。这个‘神’,名字叫‘知识’,叫‘道理’,叫‘自己’。”
“我要把敬神,变成敬畏知识。把拜佛,变成尊重自己。我要让每一个大明的子民都明白,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神明,而是他们自己手中的锄头和脑子里的学问!”
他顿了顿,拿起那本《启蒙识字课本》,眼中燃烧着改革者的火焰。
“走,随我去一个地方。”
半个时辰后,金陵城内最大的神庙,也是昔日玄冥会的总坛——玄冥神殿前,人山人海。
林昭一身玄衣,立于神殿巨大的青铜神像之下。
那神像面目狰狞,象征着旧时代的威压与愚昧。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昭没有下令砸毁神像,而是让禁军取来了锤子和凿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这位开国皇帝要做什么。
林昭接过工具,走到神殿最核心的一面巨大石壁前。
这里曾是信徒们跪拜祈祷之地。
他掂了掂手中的凿子,对准光滑的石壁,抡起了锤子。
“当!”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人群中回荡。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林昭没有停歇,一锤,一凿,石屑飞溅。
他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创造。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仿佛不是在雕刻冰冷的石头,而是在勾勒一个新时代的轮廓。
渐渐地,石壁上,一个清晰的,方方正正的大字出现了。
“天”。
紧接着,是“地”。
然后,是“人”。
他没有刻下自己的名号,没有颁布威严的律法,只是将那本给孩童启蒙的课本,一笔一划,刻进了这座曾经象征着神权巅峰的庙宇里。
人群中,一个老者颤抖着嘴唇,念出了那三个字:“天……地……人……”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指着石壁,对怀中的幼儿轻声说:“宝宝看,那是‘人’字……”
苏晚晴、柳如是站在林昭身后,看着他坚毅的背影,眼眶泛红。
她们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林小棠和灵儿站在一起,前者眼中是无尽的骄傲,后者眼中,则流下了释然的泪水。
旧的神殿正在死去,新的学堂正在从它的尸体上诞生。
林昭刻完最后一个笔画,扔下锤凿,转身面对百姓。
他指着身后的石壁,声音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日起,大明再无神庙,只有学堂!”
“朕,不要你们的跪拜,朕要你们站起来,识字、明理,做自己的主人!”
“这石壁上刻下的,便是大明新的经文!这学堂里传出的,便是盛世的福音!”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那欢呼声里,没有了对神权的恐惧,没有了对未来的迷茫,只有对新生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苏晚晴走到林昭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问道:“接下来呢?”
林昭望着一张张激动而鲜活的面孔,望着远方夕阳下金陵城的轮廓,眼中映着万家灯火的期盼。
“接下来,”他微笑着说,“就是用三十年,五十年,乃至一百年的时间,把这座学堂,开遍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旧神的末路,便是人治的开端。”
他抬头看向天际,一个旧时代彻底落幕,一个以人为本的盛世,正从这间被刻上课本的庙宇里,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