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长公主的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金陵,但这道象征着皇恩浩荡与无上荣宠的命令,并未给静园带来半分喜悦。
新晋的长公主林灵,拒绝了所有华美的宫裙和精致的膳食。
她把自己缩在锦被堆砌的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幼兽,不言不语,只是用一根烧过的炭笔,在洁白的宣纸上一遍遍地画。
她的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昭踏入暖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柳如是坐在一旁,眉心紧锁,面前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画纸,每一张都大同小异。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画功稚嫩,线条扭曲,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确。
画的中央是一座正在燃烧的宫殿,火焰的形状如同挣扎的手臂。
宫殿前,跪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老人,双手高举,仿佛在向天空献上什么。
而在宫殿的最高处,站着一个头戴王冠的人影,一手虚托,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硕大的钥匙。
“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柳如是的声音充满了忧虑,“御医来看过,说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神受创太深,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林昭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幅画。
他将画纸翻转,看到了背面,那里只有一个被反复描摹的符号——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里面嵌套着一个倒置的小三角形,正中央,则是一个沉重的黑点。
“这个符号……有什么说法吗?”林昭沉声问道。
“我请教了翰林院一位精通古文僻字的盲眼琴师。”柳如是递上一份舆情司的密报,“此符名为‘闭目之眼’,源自前朝某个早已被禁绝的教派,象征着‘于黑暗中窥见真实’,也预示着‘神即将睁开双眼’。”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可怕的是,舆情司设在各地的联络点,最近半月内,陆续收到了三十二份关于此符号的简报。凡是出现这种涂鸦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有孩童失踪的案子发生。”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
万民之信为薪柴,孩童之血为祭品!
墨无尘的目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邪恶和宏大。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那许久未见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这一次没有选项,只有一个刺目的红色波动曲线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群体性信仰波动,当前数值:+12%(持续上升中)】
【提示:玄冥会‘终极仪式’已进入不可逆倒计时!】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晚晴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一身干练的政事堂官服,冷静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凝重。
“陛下,有紧急情报。”她将一份卷宗呈上,“我将各地的‘真相讲堂’升级为‘反邪教诊疗所’,专门收治那些曾被神香深度控制的信徒。就在刚才,一名康复的少年回忆起了一些关键信息。”
她展开卷宗,指向其中一行字:“冬至子时,血月照井,九童献祭,神门自启。”
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在暖阁内炸响!
“少年说,这是他在被囚禁的密室里,反复听到的呢。”苏晚晴的指尖划过舆图,最终停在北疆雁门关外一片广袤的荒原上,“臣比对了前朝《天祀志》的残卷,所谓‘井’,极有可能并非水井,而是指地祭窟深处,一处名为‘天漏泉’的间歇性地热喷泉。此泉位于断龙脉之上,每逢冬至,地壳活动最为剧烈,泉眼会暂时干涸,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天然‘竖井’!”
她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急切:“陛下,距离下一个冬至,只剩下十八日!”
十八日!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将灵儿画中的宫殿与《天祀志》中的描述进行比对。
虽然画风诡异,但那独特的飞檐结构、三层祭台的形制,以及宫殿建于地穴之上的布局……
“地心祭殿……”林昭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名字。
传说中前朝耗尽国力修建,最终却因地火失控而湮灭于历史长河的禁忌之所。
遗址,正是在雁门关外三百里!
那里,也正是近期怪病爆发最密集的区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成了一支淬毒的利箭,直指北疆!
“陛下!”门外传来楚月铿锵有力的声音。
她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臣奉命清剿恒山玄冥会残党,在一处塌陷的洞穴中,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一张巨大的工程勘探图。
只见图上,一条条蛛网般的红色线条从恒山山脉深处,一路向北蜿蜒,最终汇集于一个点——正是苏晚晴刚刚指出的地祭窟遗址!
“这是前朝修建的地下通道网络!”楚月的声音冷若冰霜,“工兵营的兄弟已经下去探查过,这些地道四通八达,沿途设有无数通风孔与熏香槽。墨无尘的计划,根本不是只在地祭窟搞仪式,他是要等到冬至子时,通过这些地道,将足以覆盖方圆数百里的致幻气体,同步释放!他要让整个北疆的军民,都亲眼‘见证’他所谓的‘神降’!”
好一个惊天动地的手笔!
以北疆数十万军民的精神为祭坛,以九名无辜孩童的鲜血为钥匙,以灵儿的通灵之体为容器,引动地脉异象,开启所谓“神门”!
届时,天生异象,地动山摇,人人陷入幻觉,看到神迹降临。
墨无尘将不再是一个邪教首领,而是真正“降临”人间的神!
“臣已下令,立刻用水泥封堵所有我们能找到的主干道。”楚月果决道,“同时,我已派出最精锐的斥候,伪装成流丐灾民,潜入地祭窟周边的村落,查探是否有家庭被迫交出孩童。”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滔天杀意,他转身走向床角。
灵儿依旧在画,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口中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门……门要开了……他们要把我……放回去……”
“放回哪里去?”林昭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女孩的画笔停住了。
“放回……墙里去……”
“你不想回去,对吗?”
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混沌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她死死盯着林昭,嘴唇翕动:“那里……没有妈妈……只有……墙里的声音……”
墙里的声音!
林昭心头剧震。
他瞬间明白了,墨无尘这些年,就是用这种方式,通过夹墙传音,日复一日地向这个可怜的孩子灌输所谓的“神谕”,将她彻底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黄铜铃铛,这是当年在桃花村,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轻轻摇了摇。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压抑的暖阁里回荡。
灵儿的身体一颤,目光被那枚小小的铃铛吸引。
“听着这个声音,”林昭将铃铛递到她面前,目光温和而坚定,“记住它。也记住我。我,才是带你回家的人。”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枚在烛光下泛着温暖光泽的铜铃,迟疑了许久,终于,她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林昭的衣袖。
是夜,皇宫书房,灯火通明。
林昭、苏晚晴、柳如是三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舆图前。
楚月虽不在场,但她的军事部署方案已经摆在了桌上。
所有的情报都指向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
“墨无尘以为他在布局天下,自诩为神明。”林昭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地祭窟”的位置,“但他终究是人,是人,就有迹可循。”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心腹臂膀,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不能等他‘开门’,必须在他点燃引线之前,就把他所有的火种,全部掐灭!”
他站起身,开始下达命令。
“苏晚晴,你立即以政事堂名义,统筹全国粮草、药材及医官资源,秘密向北疆集结。我不管墨无尘的仪式成与不成,都要做好应对大规模骚乱和疫病的万全准备!”
“柳如是,舆情司立刻发布《破神诏》第三版,不用再遮遮掩掩,直接将‘九童献祭’的阴谋公之于众!发动所有力量,告诉天下的父母,守护好自己的孩子,就是对新朝最大的贡献!朕要让墨无尘在动手之前,就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传朕密旨给楚月,原计划不变,但要加快速度。朕要她的精锐,在冬至之前,彻底封锁所有通往地祭窟的大小路径,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三道命令,三路并进,一张天罗地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北疆撒去。
烛火在三人坚毅的脸庞上跳动。
林昭重新坐下,看着舆图上那个代表着无尽凶险的红圈,低声自语:
“这一战,不是打神,是救人。”
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声音穿透了宫墙,越过了城郭,仿佛是从九幽之下的地脉深处,传来的一声声沉重而急促的叩击。
门,就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