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王令,自肃州发出,如惊雷滚过西北五府的每一寸土地。
这道命令的内容匪夷所思,却又简单得令人心惊——于五府各县,同步举行“民意听证会”。
何为听证会?
王令解释得明明白白:官府在各县中心设高台,不问出身,不查来历,任何百姓皆可上台。
或诉陈年旧冤,或举报贪官污吏,乃至对新政有何建议,皆可畅所欲言。
消息一出,五府震动。
百姓们将信将疑,而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吏则彻夜难眠,只觉一柄无形的利剑已悬于颈上。
王府之内,苏晚晴看着柳如是连夜赶制出的详细流程,秀眉紧蹙:“夫君,如此大张旗鼓,万一有心怀不轨之徒借机煽动,酿成民乱,该如何收场?”流程上,甚至明确要求全程使用炭笔速记,将每一桩陈情、每一次对答都记录成册,并由初具雏形的《民生日报》择要刊登,公之于众。
这简直是把刀柄主动递到了百姓手里。
林昭放下手中的军报,脸上却不见丝毫忧色,反而露出一抹冷峭的笑意:“晚晴,你记住,这世上真正害怕百姓开口说话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心里有鬼的贼。”
他站起身,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肃州城中那片最繁华的广场:“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林昭的治下,是藏污纳垢,还是朗朗乾坤。”
次日,肃州主会场,人山人海。
高台早已搭好,上面却空无一人,只设了一张简单的桌案和几把椅子,以备记录之用。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下。
本该属于达官显贵的第一排,此刻只坐着一人。
林昭身着便服,安静地坐在那里,神情肃穆。
他的面前,没有卫兵如林,没有仪仗森严,只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块半尺高的木牌,上面用最清晰的楷书写着三个字——我在听。
这三个字,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让原本喧嚣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眼神从最初的惊疑、好奇,慢慢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们看到了,那位传说中杀伐果决的西北王,此刻正以一种最低的姿态,坐在他们中间,等待着他们的声音。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一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的农夫,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出,一步一步爬上了高台。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而颤抖:“草民……草民有冤!”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农夫从怀中掏出一份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泛黄纸张,高高举起:“启禀王上!三年前,时任县尉的张德全,看中草民妻子的美貌,便强行霸占了草民的五亩水浇田,逼得草民家破人亡!这是当年的地契文书,请王上为草民做主!”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是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强占民田,这在任何朝代都是足以掉脑袋的罪过,可这桩冤案竟被压了三年。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的白芷微微颔首。
白芷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台侧的一张桌子前。
那里摆放着几口大箱子,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排排分门别类、有着清晰编号的档案册。
她根据农夫报出的姓名和地址,迅速抽出一本册子,又从另一箱中取出对应的图纸,两相对照,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她便高声宣布:“经‘土地电子台账’比对核实,该农户所述地块,所有权确为其祖传,三年前的变更记录手续不全,备注为‘纠纷待查’!张德全强占民田,证据确凿!”
所谓的“电子台账”,不过是林昭借鉴后世管理经验,命人将所有土地重新测绘登记,建立的分类账册与编号档案系统。
但在百姓眼中,这近乎神迹的查证速度,就是绝对权威的体现!
林昭缓缓站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传我王令!原县尉张德全,即刻革职查办,彻查其任内所有劣迹!田产即刻归还原主,并由府库出资,赔偿该农户三年来的所有损失!”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冲天而起。
那农夫更是痛哭流涕,朝着林昭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高喊:“青天大老爷!这才是真正的青天啊!”
“青天!”“王上英明!”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没人注意到,林昭的脑海里,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悄然响起。
【检测到民心值出现峰值波动,民心值小幅回升……解锁新技能预兆——“透明施政机制”已激活。】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瓜州分会场,气氛却骤然紧张。
一个伪装成流民的汉子跳上高台,他面带悲愤,声泪俱下,手指却直指王府方向,怒声斥骂:“林昭算什么青天!他为了自己的王位,连亲兄弟都杀得下手!李大牛将军尸骨未寒,他就急着收买人心,沽名钓誉!这种虚伪之人,你们也信?!”
此言一出,场下顿时一片骚动。
李大牛的死,一直是西北军民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番话,无疑是精准地戳向了这道伤疤。
负责此地的楚月,俏脸含霜,却并未动怒。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台上那人表演,待其声势达到顶点,才缓缓抬手,示意卫兵。
卫兵取出的并非兵器,而是一份文书副本和一台奇特的“画片机”。
“你说他杀兄弟?”楚月声音清冷,“这是李大牛将军亲笔遗书的副本,早已分发各军传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为大义而死,悔的,是未能亲眼看到西北新生!”
她顿了顿,示意卫兵摇动画片机。
一段模糊但清晰的影像投射在白布之上——正是桃花村那个小女孩,一字一句,稚嫩而认真地念诵着《义务教育法》的片段。
女孩的声音通过一个简单的扩音装置传遍全场:“……凡我西北子民,无论男女,无论贫富,皆有受教之权……”
楚月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影像的声音,字字如刀:“你们说他沽名钓誉?说他虚伪?可这个孩子的未来,这个孩子认识的每一个字,都是用李大牛将军的牺牲换来的,是他林昭,亲手给的机会!你们脚下的安宁,你们未来的指望,哪一样不是他用命搏回来的?!”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滚下去!”
随即,愤怒的声浪汇成洪流:“滚下去!别在这里玷污李将军的悔!”“狗东西,你是哪家派来的奸细!”“打死他!”
那挑事者瞬间面如土色,在百姓的怒骂声中被卫兵拖下了台。
而在更偏远的边境小镇,周知微正将一卷蜡封的密报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
他伪装成行商,准备通过一支即将出关的商队,将“林昭妖言惑众,西北民心失控在即”的消息送往南诏。
在他看来,这种所谓的听证会,不过是饮鸩止渴的闹剧,只会激化矛盾,让林昭的统治更快崩塌。
他信步踏入镇上唯一一家茶馆,准备与商队头领接头。
然而,刚一进门,他便愣住了。
小小的茶馆里,竟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在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肃州那边,王上亲自坐堂,一个时辰就给老百姓翻了三年的冤案!”
“何止啊!咱们县也有人上去了,把那个收‘过路钱’的王主簿给告了,当场就被拿下!”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更是激动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响:“管他娘的以前如何!现在,人家西北王,天一样高的人物,都肯蹲下来听我这老农民说句心里话,你还敢说他是暴君?谁敢说,我第一个跟他急!”
周知微心头一沉,转身便想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这位客官,请留步。”
两名手臂上戴着红底白字“网格巡查员”袖标的精干青年拦住了他的去路,目光锐利:“客官面生得很,可有路引文书?按新规,外来者留宿,需有本地三户以上邻里联保确认,不知您是哪家的亲戚?”
周知微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哪里想得到,林昭的控制力,已经渗透到了如此细微的角落!
这所谓的“流动人口联保制”,简直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是夜,月黑风高。
被困在镇外一座破庙里的周知微,听着远处村庄隐隐约生的孩童诵读声,神情恍惚。
那些清脆的声音,像一把把小锤,敲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坚持。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们怎么会真的信他?这不过是驭民之术,是镜花水月啊……”他喃喃自语,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火光映亮了破庙的窗棂。
庙门被推开,楚月一身劲装,手按剑柄,逆光而立,冷峻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拔剑,只是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周知微,语气平淡,却仿佛带着整个西北的风雪寒意:“你总说,一人之力,救不了这腐朽千年的世道。”
她的目光转向那传来朗朗读书声的村庄方向。
“可你看,你听。你不用去救,他们已经开始,为自己争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知-微的脑海一片空白。
一阵寒风从破庙的窟窿里灌入,吹起地上一角不知从哪飘来的布幡,那布幡上,恰好印着《民生日报》的标语,它轻飘飘地打了个旋,正好落在周知微的脚边。
上面龙飞凤凤舞的四个大字,刺痛了他的双眼——民心不可逆。
【系统提示:检测到关键反派人物信念彻底崩塌,触发隐藏世界判定——民心不可逆。】
远在肃州王府,林昭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从各府汇总而来的听证会简报。
捷报频传,民心鼎沸,一切都超出了预期的顺利。
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一直侍立在旁的白芷,为他端上一杯热茶,轻声提醒道:“王上,忙碌数日,也该歇息了。明日……”她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轻缓,“明日便是清明了。”
林昭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清明。
他的目光瞬间穿透了眼前堆积如山的案卷,越过了肃州城的万家灯火,投向了遥远的东方,那片埋葬着忠骨与遗憾的桃花村土地。
有些债,是用这天下人心来还的。
而有些债,必须亲往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