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冰冷的雨丝混着江南的湿气,化作利刃般扑面而来。
林昭的身影在颠簸的马背上宛如一尊铁铸的雕像,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虚空中只有他能看见的湛蓝光幕。
光幕之上,一副巨大的舆图正缓缓变化。
“全民共治模型”的热力图上,代表民心支持的绿色光点在江南三府区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萎缩,甚至有几处已然转为代表警示的黄色。
而在地图的另一角,湖州府的方向,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正以诡异的频率闪烁着,旁边一行小字标注:异常资金流向,关联目标:西湖。
林昭的心猛地一沉。
从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这幅热力图就成了他洞察全局的眼睛。
支持率的下滑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旧势力的反扑必然会伴随着谣言与抹黑。
但湖州这笔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了整个事件的核心——雪心莲。
这不是简单的求药,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雪心莲是药引,更是诱饵,引他这条过江猛龙离开京城权力中心,孤身闯入这片由江南士绅经营了数百年的泥潭。
他们要的,绝不仅仅是让他救不回妹妹,更是要在他最重情义的软肋上,插上最致命的一刀,让他身败名裂。
“大人,前方驿站到了,是否歇息片刻?”亲卫阿虎策马赶上,声音里满是担忧。
连日不眠不休的急行军,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林昭却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划破了寂静的雨夜。
他眼中的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我命令,全速前进,不得有误!”
阿虎一愣,还想再劝,却被林昭回眸的眼神震慑住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焦灼、愤怒与无尽杀意的眼神。
“小棠等不起,”林昭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千钧之重,砸在每个亲卫的心头,“我也不能让江南的百姓,再信错了人!”
他很清楚,敌人既然设下了这个局,就一定准备了无数后手。
他晚到一刻,小棠的生命就危险一分,而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对新政的信心也就多崩塌一寸。
他必须去,不仅是为救胞妹,更是要去亲手撕开这张网,让所有人都看看,网后面藏着的,是怎样一副贪婪丑恶的嘴脸。
与此同时,杭州城外,西湖水域。
楚月一身玄色劲装,站在一艘由画舫改装而成的指挥船船头,任由冰冷的湖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在这里已经布防了整整五日。
五天来,她将麾下最精锐的巡江水师调离了这片水域,换上的,是一支名不见经传的“赤脚军”。
这支军队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从北方逃难而来、被林昭新政收容的流民。
他们对林昭有着近乎狂热的忠诚,对那些曾经视他们为草芥的江南士绅,则怀着刻骨的仇恨。
此刻,他们数百人化整为零,伪装成最不起眼的渔户,驾着一叶叶扁舟,潜伏在西湖的各个岛屿与芦苇荡之中,如同一群蛰伏在暗夜里的狼。
一名亲卫匆匆登船,递上一份火漆密封的密报。
楚月迅速拆开,只扫了一眼,原本就冰冷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她缓缓抬头,望向烟雨朦胧的湖心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艘指挥船:“传我将令,今夜子时起,西湖水域只进不出。若有任何船只擅自离岸,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她没有停顿,继续下达第二道命令:“立刻传令沿江七县,自明日辰时起,全境之内,禁售一切药材!所有药铺、医馆、行脚商,敢有私下交易者,以通敌论处,抄家灭族!”
这道命令狠辣至极,等同于在江南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但楚月很清楚,敌人既然用药材做局,那她就索性掀了这张桌子,断掉他们所有的退路。
她要让整个江南都知道,林昭的刀,不仅能斩贪官,也能断他们的财路!
距离西湖不远的杭州城内,一间名为“百草堂”的医馆后院,气氛却异常热络。
一个化名“苏娘子”的美妇人,正巧笑嫣然地周旋于一群衣着光鲜的药材商之间。
她不是别人,正是提前两日便潜入此地的柳如是。
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和对药材生意的精通,她很快就混进了这个圈子的核心。
这几日,她看似在打探雪心莲的行情,实则早已摸清了这家医馆的底细。
这根本不是什么医馆,而是前朝余孽谢文远旧部操控的一个秘密据点,他们自称为“清君侧联盟”。
这群人,才是此次西湖之局的真正操盘手。
他们故意放出雪心莲的消息,引林昭前来,目的有三:其一,在西湖这个万众瞩目的地方,将林昭置于“为救私亲,不顾万民”的道德困境中;其二,借此机会整合江南所有反对新政的士绅力量,完成一次漂亮的“投名状”;其三,也是最歹毒的一点,他们早已准备好了大量的“毒米”案证据,打算在林昭现身夺药的那一刻,将所有脏水全部泼到他身上,彻底引爆民怨。
此刻,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端着酒杯,色眯眯地凑到柳如是身边,压低声音道:“苏娘子,你这消息可真灵通。不过,这雪心莲乃是无价之宝,那位‘买家’当真舍得下如此血本?”
柳如是妩媚一笑,眼波流转间,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张员外说笑了,这等神物,岂是一家能独吞的?我听说啊,想分一杯羹的人可不少呢。”
她的话,让在场的几人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夜深人静之时,柳如是回到自己的住处,迅速研墨,在一张特制的薄纸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买家非一人,乃群狼分食。”写罢,她将纸条卷成细管,塞入信鸽的脚环,随即将那只灰色的精灵抛向夜空。
信鸽振翅,瞬间便消失在京城的方向。
京城,苏府。
苏晚晴收到密报时,已是深夜。
看完纸条上的八个字,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群狼分食”,这意味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多,也更团结。
他们这是要将林昭置于死地!
寻常女子遇到此事,怕是早已六神无主,惊动内阁请求支援了。
但苏晚晴没有。
她深知,内阁之中,未必人人都与林昭一条心。
此刻任何大的动作,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政敌利用。
她静坐片刻,脑中飞速运转,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逐渐成型。
她唤来心腹,沉声道:“立刻去《民生日报》的印书坊,将明日的头版全部抽换下来,连夜加印!用这个版式!”
她递过一张亲手写就的版样,上面的标题用最大号的字体写着,触目惊心——“林大人亲赴江南查毒米案,誓与百姓共生死!”
标题之下,更附上了一张林昭临行前留下的手书影印件,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若我死于私利,你们尽可唾我坟头!”
次日清晨,当这份报纸铺满京城的大街小巷时,整个舆论瞬间被引爆!
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怀疑的民众,在看到林昭这封如同遗书般的手书后,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感动与愤怒。
“林大人是为了我们才去江南涉险的!”
“那些江南的士绅,不仅投毒害人,还要诬陷忠良!”
“我们不能让林大人孤军奋战!”
一时间,群情激奋。
京中各大药行的掌柜、悬壶济世的大夫,甚至一些武馆的弟子,竟自发组织起了数支“护药义队”,声称愿追随林大人南下,哪怕献出生命,也要为江南百姓寻得解药!
一场由敌人精心策划的舆论绞杀,竟被苏晚晴以雷霆之势,硬生生扭转为一场全民拥护的勤王义举!
子时三刻,西湖。
烟雨越发朦胧,湖面上升起一层薄雾,将远山近水都笼罩在一片写意的诗画之中。
一艘装饰极为考究的画舫,没有点灯,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向湖心亭。
船舱内,烛光摇曳,将舱壁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一张紫檀木的方桌上,一个白玉盘中,静静地躺着一株晶莹剔t透、宛如冰雪雕琢而成的莲花,正是雪心莲。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画舫。
他缓缓走向方桌,正要伸手掀开斗笠,验明正身——
“动手!”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画舫周围的水面瞬间炸开,十道黑影如蛟龙出水,破浪而出!
为首的正是阿虎,他和十名亲卫,竟早已潜伏在冰冷的湖床苇丛之下,口中含着特制的芦管换气,已然等待了数个时辰!
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小小的船舱,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团。
就在船上乱作一团之际,另一侧的船舷,一道倩影如飞燕般悄然登船。
柳如是身形一闪,避开一道劈来的钢刀,探手便将玉盘中的雪心莲夺入怀中。
她没有立刻退走,而是运足内力,声音清越地高声喊道:“此药,本可制成千人份的解毒散,救活疫区上千孩童!尔等却为一己私利,欲用它为一人续命!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她的声音穿透雨幕,传遍湖面,让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护卫动作都是一滞。
而那些被“赤脚军”按倒在船板上的所谓“买家”,更是面如死灰。
远处的山崖上,林昭一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静静地看着湖心发生的一切,直到一枚代表行动成功的红色信号焰冲天而起,他才转身下山。
当他出现在码头时,所有被俘的江南士绅代表已被押解至此,跪成一排。
他们看着款步走来的林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林昭没有看他们,只是走到被阿虎紧紧护卫的柳如是面前,接过那个装着雪心莲的锦盒。
他没有问一句关于赎金或是交易的细节,只是转过身,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
“我只问一句,”他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你们可知,就为了这朵花,疫区又有多少孩童,没能等到天亮?”
无人敢答。
林昭不再多言,冷然下令:“传令下去!雪心莲即刻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太医院,命所有太医连夜提纯,制成‘雪心散’,免费向所有疫区发放!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押回京城大理寺候审!其名下所有田产、商铺,一律查抄,充作‘抗疫公基金’!”
一连串的命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也就在此时,他眼前的系统光幕悄然浮现出一行新的提示:
【叮!
江南西湖事件完美解决,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民心值+210!】
【警告!贵族仇恨值已突破临界点,触发‘士族反扑’红色预警!】
【当前改革进度条:95%】
风拂过他的衣襟,带着湖水的寒意。
他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以他的完胜而告终。
但这并不是结束。
胜利的号角,往往是更猛烈风暴的序曲。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西湖,望向了遥远的北方,那座宏伟而又暗流涌动的京城。
雪心莲是良药,可以医治肉体之伤,但人心之毒,却远未肃清。
回京的路,将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而那株雪心莲能否真正变成拯救万民的甘霖,关键,就在于抵达京城之后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