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尖在那行小字上轻轻抚过,冰凉的触感仿佛穿透了纸张,直抵他心脏最深处的伤口。
若寒症早得温补,或可延三月。
三月。
仅仅是三月,却是一个生与死的距离。
他仿佛能看到小棠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是如何用颤抖的手,写下这句带着无尽遗憾与不甘的血泪之言。
她不是在怨恨,而是在反思,是在为一个和她一样被耽误的病人,留下最后的警示。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寒彻骨髓的悲痛,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他缓缓闭上眼,妹妹消瘦的脸庞、苍白的嘴唇和那双永远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祈求的不是生命,而是希望天下间再也没有像她一样,因贫穷而得不到及时救治的病人。
良久,林昭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温情都已退去,只剩下如万年玄冰般的决绝与冷厉。
“来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苏晚晴应声而入,看到他手中紧攥的药方和那沉如死水的脸色,心中一紧:“大人……”
“传我命令,”林昭没有看她,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这广袤却病入膏肓的天下,“我要在全国各州府、县城,设立‘惠民医馆’。”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用铁锤将每一个字砸进磐石:“所有医馆,必须立下铁律:凡大乾子民,生病求医,不许拒诊,尤其不得拒绝穷苦百姓。若有大夫敢收受病患一文钱的红包,查实之后,立刻摘掉他的行医牌子,永不录用!”
苏晚晴大惊失色,这无异于向整个固化的医疗体系宣战!
她急忙劝道:“大人,此事……恐怕不易。太医院的御医们绝不会放下身段去为泥腿子看病,他们背后牵扯着宫中贵人。而民间的良医,也大多依附于各大世家,或是自己开设了价格高昂的私家药堂,我们根本无权调动。”
“依附世家?”林昭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缓缓转过身,眼中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叫‘人民医学’!他们不来,有的是人来!”
命令一下,整个权力中枢都为之震动。
柳如是第一时间领命,她启动了遍布天下的关系网。
过去只用来传递风月情报和秘密任务的青楼飞鸽,此刻却承载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医者招募令》。
密令随着信鸽,飞向了穷乡僻壤的江湖郎中,飞向了隐于山林的尼庵药师,飞向了那些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走方医人。
招募令上的文字简单却震撼人心:“不论出身,不限门派,不问过往。只要你胸怀仁心,肯救死扶伤,朝廷便给你正名,给你一个施展所学的舞台!”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道命令,像一道光,照进了无数被埋没在阴影中的角落。
七日之内,回音如潮。
三千余名民间医者从四面八方涌向京城。
他们之中,有因性别而被逐出师门、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的女医;有在狱中凭借几本残缺医书自学成才、为囚犯看病积攒了无数经验的狱卒医官;更有无数被世家大药堂排挤、只能靠一两个偏方混饭吃的草根郎中。
他们来了,带着一身的尘土与风霜,也带着一双双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救人的炙热眼眸。
首批五十所惠民医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京城及周边挂牌成立。
医馆门口,没有华丽的牌匾,只有林昭用最刚劲的笔触亲笔题写的十个大字:“病无贵贱,药有公道。”
然而,新生的秩序,必然会遭到旧势力的疯狂反扑。
就在医馆开张的第三天,北境防线传来急报,边陲一个村落突发瘟疫,已有多人倒下。
当地守将为防止疫情扩散,竟下令封锁整个村庄,打算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
楚月将这份沾着血与火的急报呈上,声音都在颤抖:“大人,守将请求准许,屯卫营已将村子团团围住!”
“混账!”林昭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笔墨齐飞。
他抓起朱笔,在军报上写下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封的是病,不是人!”
他当即下令,命韩烈亲自率一队精兵,护送一百车紧急筹措的药材,星夜驰援北境。
同时,他从“百草盟”中紧急抽调出一百名经验最丰富的赤脚医生,让他们逆行进入疫区。
出发前,林昭将一百个精致的小铜铃交到他们手中。
那铜铃,是按照林小棠生前最喜欢佩戴的那个遗物,一模一样复制的。
“把它挂在胸前,”林昭对着这群即将奔赴死地的医者,沉声说道,“让铃声穿透疫区的死寂。要让每一个被绝望笼罩的人都知道,听到铃声,就是有人来救他们了!”
北境的危机尚未解除,京城内外的暗流已然汹涌。
各大世家豢养的“名医”开始在民间散布谣言,称惠民医馆为节省成本,使用的都是劣质药材,甚至是发霉的陈年旧货。
他们编造出各种耸人听闻的故事,说某某人喝了医馆的免费汤剂,病情反而加重。
一时间,人心惶惶。
数个地区的民众在恐慌之下,开始拒领医馆免费发放的防疫汤剂,宁愿花高价去私家药堂购买所谓的“安心药”。
面对这等卑劣的手段,林昭没有浪费口舌去做任何辩解。
他直接下令,在京城最大的中心广场上,架起了十口巨大的铜锅。
从药材的筛选、清洗,到入锅熬制,每一个步骤都在万千百姓的注视下进行。
药香很快弥漫了整个广场,驱散了谣言带来的阴霾。
药汤熬好后,林昭却并未立刻分发给百姓。
他命人从京城的孤儿院里,请来了一百名孤儿。
在无数双或怀疑、或担忧、或惊恐的目光中,林昭亲自为第一个孩子盛满一碗药汤,温和地说:“孩子,别怕,喝吧。”
孩子们信任地将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
林昭转身,面对着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信不信,三天后,看结果。这十锅药,就在这里,谁都可以取。我林昭,用我的人头,用这一百个孩子的性命担保!”
此举无异于一场豪赌!
三日后,结果揭晓。
服用药汤的区域,新增病例为零!
而那些拒绝领药、听信谣言的街区,则出现了新的感染者。
谣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之前还在犹豫观望的百姓们,此刻蜂拥而上。
一位在人群中围观了三天的老农,颤抖着双手接过一碗药汤,浑浊的眼中滚出热泪,他哽咽着问向身边的官差:“这药……这神仙药……真的是给我们这些穷人熬的?”
风波平定,惠民医馆的信誉达到了顶峰。
一日,老王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少年来到林昭面前。
“大人,这孩子叫狗子。他爹是附近最有名的采药人,前些日子为了采一味悬崖上的珍稀药材,不慎坠崖身亡了。”老王叹了口气,将一本用兽皮包裹的册子递了上来,“这是他爹用一辈子心血,手绘的《山野药典》,里面记载了三百多种山里药材的图形、药性和采摘地点。”
林昭亲自接过那本沉甸甸的药典,翻开来,里面每一页都画得栩栩如生,标注得详尽无比。
这不仅是一本药书,更是一位父亲留给儿子最后的遗产。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丧父而强忍悲痛的少年,当场宣布:“从今日起,你便是惠民医馆第一位‘少年药正’,负责整理核验所有民间药方。”
紧接着,林昭颁布了一项震惊朝野的法令——设立“民间验方奖”。
他向全天下宣告:凡百姓能够提供有效的、未被官方医书记载的偏方、验方,一经验证有效,便立刻录入新编的《大乾本草》,并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安稳度过一年。
消息传开,整个大乾的民间智慧都被点燃了。
深山里的猎户献出了祖传的止血秘方,江南的采茶妇人拿出了治疗暑热的茶疗方子……仅仅半个月,收集到的各类验方竟多达八百余条!
一个崭新的、源于人民、服务于人民的医学宝库,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建立起来。
某个深夜,林昭换上一身便服,悄然巡视京城南区的一家惠民医馆。
医馆内灯火通明,即便夜深,依然有百姓在排队候诊。
他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因为体力不支,蜷缩在廊下的角落里,默默地等待着。
林昭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走到队伍的末尾,像一个最普通的病人那样,静静地排队。
寒风萧瑟,两个时辰过去,终于轮到了他。
然而,他却侧过身,对身后那位同样等待已久的老妪温和地说道:“老人家,您先来吧。”
老妪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遇到了一个心善的年轻人。
她感激地抬起头,当看到林昭清澈而疲惫的眼神时,积压多年的情绪瞬间崩溃,拉着他的手哽咽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要、要是早几年有这么个地方,我那可怜的儿子……就不会在抬去城里看病的半路上……就咽了气啊……”
老妪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入林昭的心脏。
就在此时,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在他脑海中悄然浮现:
【基本医疗保障体系初步覆盖,改革进度条推进至96%!
下一阶段目标:全国交通网建设——倒计时:6日。】
风中,浓郁的药香夹杂着老人悲戚的哭声,一同吹过。
这香气,仿佛是在为千万条即将被延续的生命祈福,却也像是在为一个更巨大、更沉重的难题,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林昭抬起头,望向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延伸向无尽黑暗的官道。
他救了城里的人,救了村里的人,可那些死在路上的人,又该由谁来救?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
良药,需要良医,而良医与良药,都需要一条能够抵达病榻之前的……路。
这个帝国的脉络,早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寸寸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