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金銮殿前的汉白玉广场已落满了凝重的霜华,也站满了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着林昭这柄出鞘的利刃,今日将挥向何方。
是直指皇陵地陷背后的私兵集团,还是清算昨日京营的旧账?
然而,当朝会的钟声敲响,林昭缓步踏入大殿时,他口中吐出的第一个字,却让所有竖起耳朵的朝臣都愣住了。
“抬上来。”
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场,没有怒不可遏的斥责,只有这简短而冰冷的三个字。
殿外,禁军校尉应声而入,身后跟着十二名精壮的士兵,他们合力抬着三口沉重的楠木箱,随着“咚”的三声闷响,重重地落在了大殿中央。
箱子很旧,边缘甚至有些许腐朽的痕迹,仿佛刚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挖出来。
一位老臣皱眉,正欲出列呵斥此等将污秽之物带上朝堂的无礼之举,却被林昭一道锐利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林昭走到箱前,亲手掀开了第一口箱子的盖子。
一股陈腐的霉味混杂着墨香瞬间弥漫开来。
众臣伸长了脖子,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卷好的黄绫诏书。
“有人说,我林昭不敬祖宗,行事乖张,乃乱国之贼。”林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说,要遵从祖宗遗训,要行清君侧之举。”
他随手拿起一卷,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那明黄的丝绸上,朱砂印章鲜红夺目,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上面的内容,赫然是历数林昭十大罪状,号召天下兵马共讨之的伪诏!
“哗——”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林昭面无表情,将伪诏扔回箱中,又掀开了第二口、第三口箱子。
里面装的,全是各地士族门阀之间往来的密信,言辞之露骨,计划之详尽,看得许多人冷汗涔涔。
“祖宗?这就是你们想让祖宗看到的东西?”林昭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一张张惊骇或故作镇定的脸,“这些写着‘清君侧’的纸,这些商议着如何瓜分京营、掌控禁军的信,是忠臣该写的东西吗?”
他猛地合上箱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我林昭今日便也做一件合乎祖宗心意的事!来人!将这三箱污秽之物,悉数拖到午门之外,当众焚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究竟是谁,在玷污祖宗的清名!”
烈火在午门前熊熊燃起,那些精心伪造的诏书和密谋的信件在火舌中卷曲、焦黑,化为漫天飞絮。
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吸引,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议论声此起彼伏。
就在人群骚动不安之际,钦天监监正张知玄身着法袍,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手持一卷《天象正解疏》,朗声宣读。
他以天干地支、五行运转为引,将皇陵地陷解释为“地龙翻身,吐故纳新”,乃是王朝气运革新之兆,而非灾祸之兆。
这套说辞,普通百姓听得云里雾里,却恰好击中了他们敬畏鬼神的心理。
恐慌的情绪渐渐被新奇和敬畏所取代。
遍布京城的舆情哨站,代表“恐慌值”的光点,在沉寂了数日之后,首次开始缓慢下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大火将熄未熄之时,一份由苏晚晴连夜起草的《逆党连坐律》草案,如同长了翅膀,飞入了六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案头。
苏晚晴在将草案交给林昭时,曾轻声提醒:“此律严苛,远超前朝。一旦颁行,凡知情不报、暗中资助、言语声援者,无论官阶高低,皆与谋逆者同罪。这等于将所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都推到了悬崖边上,必有人狗急跳墙。”
林昭接过草案,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那就让他们跳。藏在暗处的毒蛇,总要引出来才能一网打尽。跳得越高,我看得越清楚,也摔得越狠。”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要求各部主官立刻会签用印,反而命人将草案抄录十份,只让其“自行传阅”。
这不催促的态度,比最严厉的命令还要令人窒息。
这哪里是传阅,分明是给每个人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让他们自己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与此同时,一则“密谈”开始在京城最顶级的士族圈子里悄然流传。
“那位林大人,手段太过刚烈,怕不是社稷之福,恐难久容啊。”
这句话,最先是从风月无边的醉仙楼里传出,由柳如是麾下的暗线精心设计,经由三位不同派系的士族名士之口,看似无意地传入了宫中几位老太妃的耳中。
而后,柳如是又安排了手下最机灵的小蝶,在某家茶楼里“偶然”听到了这段谈话,并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林昭。
林昭听完汇报,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就在第二天,他召见那位被柳如是刻意“引述”其言论的亲王时,却一反常态地热情,亲手赐予其一盒新采的君山银针。
“听闻殿下不好奢华,独爱此山野之味,”林昭笑得和煦如春风,“本官特命人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殿下尝个鲜。”
那位亲王接过茶盒,入手温热,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受宠若惊地连连谢恩,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晚,这位亲王便连夜上了一道奏疏,慷慨激昂地表示,如今乱象丛生,正该大乱用重典,对《逆党连坐律》表示十二万分的支持。
然而,敌人反扑的阴影,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降临。
傍晚时分,一名工部虞衡司的老郎中在归家途中,坐骑忽然受惊,将其狠狠摔下马背,当场毙命。
京兆府初步勘验,定为意外。
可柳如是安插在京兆府的眼线却觉得事有蹊跷,立刻将消息传了回来。
小蝶奉命潜入老郎中的书房,一番搜查之下,在一处书架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份尚未寄出的密函草稿。
信中内容触目惊心,提及“赵氏门生三十有六,遍布六部九卿,皆可为内应”。
而更关键的发现,是在死者贴身穿着的里衣袖袋中,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墨莲纹铜牌。
那墨莲的图样,与当初赵铁匠收到的恐吓信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林昭看着拓印下来的墨莲图样,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森寒。
他明白了,这是灭口,更是示威!
敌人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们可以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任何一个叛徒,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他的人。
“封锁消息。”林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就按意外处理,抚恤其家人。”
紧接着,他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将这铜牌图样拓印百份,今晚三更,悄悄投入各士族府邸的门缝里。”
夜,深了。
三更时分,京城十二座舆情哨站的警报被同时触发。
忠烈祠顶层的巨大沙盘上,代表“情绪热力图”的光点,在城中数十处位置,猛地由代表平静的蓝色,瞬间飙升为代表极度焦虑恐慌的赤红色!
系统提示音在林昭耳边响起:“信息网格管理触发‘群体焦虑预警’,可定向投放安抚信息。”
林昭却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那些不断闪烁的红点。
这些红点,精准地对应着京城各大士族豪门的府邸位置。
此刻,这些府邸之中,必然是灯火通明,下人们被深夜召集,无数见不得光的文书信件,正被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盆。
“他们烧的不是纸,”林昭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是心虚。”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亲卫下令:“传令下去,明日早朝,向百官公布这枚墨莲铜牌之事。”
亲卫一愣,追问道:“大人,可要说明铜牌的来处?”
“不必。”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什么都不用说,只需把图样展示出来,然后问一句——”
“这东西,谁家有?”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
而在他面前的沙盘地图上,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一时刻,一个代表着高度威胁的黑色光点,正悄无声息地移动,离开了京城南门,迅速没入无边的黑暗之中——那是赵文烈留在京中的最后一批影卫,在嗅到极致的危险后,开始了撤离。
夜色褪去,晨曦微露。
林昭换上了崭新的朝服,亲手将玉带束紧。
门外,百官已经陆续前往皇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惊恐。
他们都猜到,今天,林昭必然要用那枚诡异的铜牌,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然而,当林昭走出房门,迎着第一缕朝阳时,他的目光却越过了眼前的皇城,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枚小小的铜牌,不过是他抛出的一块饵,用来惊动水下的鱼群。
真正的猎人,在吹响狩猎的号角之前,目光永远只会锁定那个自以为藏得最深的——猎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