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边社区中央,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一座崭新的土木结构院落拔地而起。
这便是林昭倾注心血的学堂。
落成之日,他亲手以饱蘸浓墨的狼毫,在乌木牌匾上写下“双语学堂”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两侧的楹联更是气魄非凡,一撇一捺间,仿佛能看到未来的光景:“胡汉同窗读,诗书共一家。”
红绸揭下,围观的百姓中却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
李秀兰站在林昭身侧,秀眉微蹙,压低了声音,话语里满是担忧:“大人,咱们的百姓尚在为一日三餐发愁,现在就大兴土木办学堂……是不是太急了些?”
林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孩童脸上,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
他轻轻摇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迷惘:“秀兰,饭能饱腹,可诗能洗心。今日我们不教他们读书明理,明日就会有别人教他们结党营私,教他们挥刀相向。这片土地上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他的话让李秀兰心头一震,再看那学堂,仿佛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砖木,而是一座抵御仇恨与愚昧的堡垒。
林昭随即转身,对一旁的柳如是下令:“去,招募教员。蒙汉双语都要,优先录用那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却通晓双方语言的妇人。她们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才更懂得和平的可贵。”
开学第一天,晨光熹微,学堂的大门敞开着。
然而,偌大的院子里,却只稀稀拉拉地站着二十三个孩童,其中一半还是志愿军中汉家军士的子女,另一半则是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又畏惧的蒙族孩子。
正当柳如是准备敲响开学铜锣时,一声暴喝在门口炸响:“读胡人的鸟语,拜胡人的先生,这是数典忘祖,是当汉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本地大户王德昌的独子王冲,带着七八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堵住了学堂大门,满脸的鄙夷与挑衅。
他身后,一些被煽动的汉人百姓也跟着窃窃私语,看向林昭的目光多了几分怀疑。
志愿军的卫士脸色一沉,就要上前驱赶,却被林昭抬手拦住。
他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缓步走到王冲面前。
“哦?依你之见,何为祖宗之法?”
王冲被他问得一愣,梗着脖子喊道:“我爹说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学胡语就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说得好。”林昭竟抚掌一笑,这出人意料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懵了。
他环视四周,朗声道:“看来大家对我这学堂颇有微词。也罢,今日这第一课,我们就在门外上!”
他转向卫士,下令道:“去,在学堂外设一座‘识字擂台’!搬一袋米来!”
命令一下,卫士们迅速行动。
一张方桌,一袋沉甸甸的白米,立刻摆在了学堂门口。
林昭指着那袋米,声音传遍整个街口:“规矩很简单!无论汉人还是蒙人,无论大人还是孩童,只要能当众背出《千字文》开篇的二十个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就能当场领走一斗米!”
一斗米!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对于食不果腹的百姓而言,这二十个字简直就是金子!
“我来!我来!”一个汉家少年率先冲了出来,磕磕巴巴地背诵着,虽然错了几个字,但在众人的提醒下也勉强过关,他兴奋地从卫士手中接过一斗沉甸甸的米,惹得周围一片羡慕的惊呼。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时间,汉家的孩童们争先恐后,踊跃挑战。
王冲带来的家丁们面面相觑,也被那白花花的大米晃得眼晕,有几个甚至都开始小声地跟着念叨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蒙语口音。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旧皮袄的蒙古少年涨红了脸,也走了出来。
“你……你也要背?”有人嗤笑道,“你会说汉话吗?”
少年摇了摇头,却深吸一口气,用清脆的蒙古语,将那二十个字一字不差地背诵了出来!
他的发音虽然怪异,但节奏和韵律却分毫不差,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
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谁也没想到,一个蒙古孩子,竟然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完美地诠释了汉家的经典!
林昭亲自上前,将一条鲜艳的红绸带系在少年的肩上,高声宣布:“好!你,就是我们双语学堂的‘首名学子’!学问无分胡汉,求知之心,天下皆同!”
这一幕,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冲的脸上。
他带来的“叛祖”指控,在这一斗米和一阵喝彩声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人群中,好几个原本犹豫不决的蒙族家长,悄悄拉着自己的孩子,走进了学堂的大门。
在这些新入学的孩子中,有一个名叫阿依娜的牧女。
她是在一场小规模的马匪冲突中失去双亲的孤儿,被志愿军的巡逻队救回。
初到学堂时,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总是蜷缩在最不起眼的墙角,不与任何人交流,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戒备与悲伤。
李秀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没有强迫阿依娜,只是每日课后,都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坐在她身边,用生疏的蒙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辨认汉字,给她讲南朝的故事。
半个月后,奇迹发生了。
阿依娜在李秀兰的鼓励下,用一支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首小诗:
“风从草原来,吹过汉家墙。若无刀兵起,何分你是羊?”
当李秀兰将这张纸条送到林昭面前时,林昭手持着那薄薄的纸片,久久不语。
这稚嫩的笔迹背后,是一个孩子对和平最质朴的渴望。
他眼眶微热,动容地说道:“这孩子……她不是普通的学生,她是我们新政能否成功的种子。”
然而,光明的种子刚刚破土,阴影便随之而来。
王德昌见儿子的计策不成,便使出了更阴险的招数。
他暗中收买了一位在族中颇有声望的蒙族老牧民,让他在人流最密集的集市上,当众发难。
“林昭是个骗子!他说胡汉通婚,官府就赐粮!可我儿子娶了汉家女子,都快一个月了,官府连一粒米都没给!这是把我们蒙人当傻子耍!”
老牧民声泪俱下,一番话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怒火。
原本因学堂之事有所缓和的族群关系,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百姓哗然,信任的基石,似乎在一瞬间就要崩塌。
消息传到林昭耳中,他没有半分迟疑,立刻下令:“查账!一分一毫地查!”同时,他命人将那位老牧民和相关的办事吏员,一并“请”到了官署前的广场上。
半个时辰后,账目查清。
果然,是负责发放粮米的一名地方吏员,阳奉阴违,私自克扣了本该发放给通婚家庭的粮米,想要中饱私囊。
真相大白于天下。
林昭的目光冷得像冰。
他当着所有围观百姓的面,厉声宣布:“安边社区,令行禁止!凡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破坏族群团结者,严惩不贷!”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名贪腐的吏员被当众施以二十杖,打得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随后,林昭亲自将双倍的粮米补发给了老牧民,并对着所有人宣布了一个更重磅的决定:“自今日起,凡我安边社区内胡汉通婚者,不仅按例赐粮,其子女入学,一律免除三年束修!”
此言一出,全场沸腾!
这不仅仅是惩罚了罪人,更是用实实在在的好处,粉碎了所有谣言!
做完这一切,林昭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阿依娜身上。
他走过去,温和地对她说:“阿依娜,你愿意和一位汉家哥哥做‘书友’,明天在学堂,一起为大家朗诵一首诗吗?”
阿依娜看着林昭清澈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次日,朗诵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安边社区。
学堂里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连窗台上都爬满了人。
在万众瞩目下,阿依娜和一名腼腆的汉家男童手拉着手,站上了临时搭建的讲台。
她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孤女,此刻的她,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清亮如星。
她深吸一口气,用那融合了蒙语和汉语韵味的独特嗓音,清亮地诵读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她的声音在学堂上空回荡,汉家男童接着念下一句,两种声调,一首诗词,竟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力。
“明月照边关,胡汉共此寒……”台下,一名满脸风霜的汉家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两行热泪,他喃喃自语,“这词……这调……我爹活着的时候,也常常这么唱啊……”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角落里,王德昌的脸色铁青如猪肝。
他本想趁机再煽动些什么,此刻却发现,周围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感动与认同。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甩袖子,就想带人离场。
可他刚一转身,就被自家的一个佃户拦住了去路。
那佃户搓着手,一脸恳求:“老爷,您……您别走啊。我……我那闺女,今天也报名上学了,您可千万别拦着她的前程……”
王德昌如遭雷击,他看着那张质朴而坚定的脸,再看看台上那两个并肩而立的孩子,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头顶,再也待不下去,狼狈地拂袖而去。
当夜,林昭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约而至:
【文化融合系数+35%】
【信息网格管理系统升级:新增‘族群关系监控’功能。
可实时监测、预警区域内潜在的民族矛盾苗头。】
林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立于学堂的屋檐下,夜风微凉。
他看到不远处的厢房里,李秀兰正借着昏黄的油灯,一针一线地为阿依娜缝补着已经磨破了的书包。
灯光下,她的侧脸温柔而宁静。
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轻声对身边的亲卫道:“你们看,仇恨需要一代代人去传承,去灌输。但和解,有时候,只需要从一个孩子开始。”
远处,学堂的窗纸透出温暖的光。
光影里,隐约能看到墙上新贴着的一张习作,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个大大的“家”字。
笔画歪歪斜斜,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白日的喧嚣渐渐落幕,安边社区的夜晚却并未因此真正安宁。
王德昌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预示着光亮所不能及的地方,新的危机正在酝酿。
这座刚刚弥合了些许裂痕的社区,在深沉的夜色下,似乎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悄然涌动,拉长了每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