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午门外。
金色的琉璃瓦在烈日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仿佛在嘲笑着玉阶下那个孤单的身影。
周怀安一身素色布衣,风尘仆仆,与这朱墙金瓦的威严之地格格不入。
他双手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身后,是数十名同样来自江南的百姓代表,他们手中高举着一卷厚厚的《请查书》,上面密密麻麻的红手印,是数千条人命最后的泣血呼告。
“站住!”一名面白无须的首领太监甩了甩拂尘,尖着嗓子拦住去路,眼神里满是倨傲与不耐,“什么人在此喧哗?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周怀安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下江南举人周怀安,携扬州万民血书,有天大要案,求见陛下!”
太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哼道:“王中丞早有令下,凡江南来物、来人,一律不报,一律不见!当咱家的话是耳旁风吗?赶紧滚,不然乱棍打出去!”
王中丞!果然是他!周怀安心中冷笑
他不再多言,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在所有禁军和太监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打开了手中的木匣!
“哗啦——”
灰黑色的粉末,如同死神的沙漏,被他毫不犹豫地倾倒在光洁如镜的汉白玉台阶上。
那细腻的颗粒在阳光下泛着危险的色泽,一股刺鼻的硫磺硝石味瞬间弥漫开来。
守门的禁军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如临大敌。
周怀安的声音如洪钟般在午门前回荡,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此物,名为火药!若在边关,配上神机营的火铳,可御十万外敌,保家国无虞!”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那群脸色煞白的太监:“但若在江南,藏于万石粮仓之内,便是屠戮万民于无声的绝命利器!公公们不敢通报,那我便请陛下亲自闻一闻——这扑鼻的,究竟是送往北境的军需,还是某些人包藏的祸心?!”
话音未落,他身后数十名百姓齐齐跪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请陛下为江南百姓做主!”
声浪滔天,直冲云霄。
金銮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皇帝面沉似水,高坐龙椅之上,目光在殿下跪着的三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一个是风骨凛然的周怀安,一个是面如死灰的户部尚书李慎之,另一个,则是兀自嘴硬的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昌。
“林昭!又是那个林昭!”王德昌唾沫横飞,抢先发难,“陛下明鉴,此乃林昭在江南煽动无知刁民,凭空捏造罪名,意图构陷朝廷命官,扰乱国本!他这是在运毒?分明是栽赃!请陛下降旨,将此等乱臣贼子明正典刑!”
他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名小太监躬着身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文武百官之间,将一册册装订简陋、墨迹未干的小册子,精准地放在了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的案头。
这正是小狐的手笔。他虽不能入殿,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刑部尚书郑毅下意识地翻开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扬州现场录》。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里面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冷静的陈述。
有百姓联名画押的详细证词,精确到哪天哪个时辰看到可疑的“黑车”进入粮仓;有当地村正签字盖印的执法记录,证明他们发现异状后,是严格按照大乾律法逐级上报,而非聚众闹事;甚至还有几张稚嫩的孩童涂鸦,画着几辆盖着黑布的大车,车尾还冒着奇怪的“烟”。
“陛下,”郑毅合上册子,缓缓出列,声音低沉而有力,“臣粗阅此录,所载之事,程序无错,民无越矩。百姓发现危殆,报官求助,合情合理。倒是……户部,为何会有大批火药不经兵部报备、不入军械库,而秘密调运至江南腹地?此举……不合规制。”
一语中的!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户部尚书李慎之的身上。
李慎之刚刚接到通报,便火烧眉毛地赶来,此刻已是满头大汗。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陛下!此事……此事涉及边防机密,不宜在朝堂广议!此批火药,确是户部调度,乃是……乃是为补充燕北边防的紧急军需!”
“边防机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缓缓抬手,指向殿中那包由禁军呈上来的火药样本,“你说,这是运往燕北的补给?”
李慎之额角的冷汗一颗颗滚落,艰难地点头:“确……确有此令。或、或许是途中转运有误,下面的人办错了差事……”
“误?”皇帝陡然拔高了声调,抓起案上的火药包,狠狠掷于李慎之面前!
灰黑的粉末洒了一地,惊得李慎之浑身一颤。
“误到扬州府的官仓里?误在数万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误得连三岁小儿都知道黑车会冒烟?”皇帝的怒火终于如火山般喷发,他走下龙椅,一步步逼近李慎之,“李慎之!你当朕是瞎子,还是当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是傻子?!”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李慎之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抖如筛糠。
就在此时,周怀安再次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另一物。
那是一本边缘已经磨损的账册。
“陛下,火药或可造假,但这三年的军需账册,却难以抵赖!”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臣在来京途中,得遇几位从燕北退下来的老卒。此乃他们冒死从军需官处截获的粮饷分发实录!”
“账册记载,三年来,朝廷拨往燕北的粮饷,实际发放到将士手中的,不足三成!我们的将士在冰天雪地里啃着树皮、嚼着草根为国守边,而有些人,却用本该属于他们的军银,在江南买田置地,豢养私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瘫软的李慎之和面色惨白的王德昌,最后望向龙椅旁的皇帝,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怆:
“陛下,若您不信江南百姓的血书,尚可问一问燕北戍边的将士——在他们饥寒交迫之时,心中恨的,究竟是远在千里之外、为他们鸣冤的林昭,还是近在眼前、克扣他们口粮的断粮之人?!”
这诛心之问,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反对者的脸上。
与此同时,皇城之外。
小狐站在一处僻静的茶楼上,看着宫中方向再无异动,他冷静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形似麻雀的竹哨,放在唇边,吹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音。
“啾——”
哨音穿过繁华的街巷,落入另一处民宅的后院。
正在院中指挥人手赶印榜文的柳如是闻声,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
她素手一挥:“时辰已到,启动‘春雨计划’,让整个京城,都听听江南的哭声!”
一夜之间,京城变了天。
大街小巷,茶馆酒肆,无数白纸黑字的榜文如雪片般贴满了墙壁。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一包火药,两副面孔:官说护国,民见屠刀。”
更有技艺高超的说书人,在最热闹的瓦舍勾栏里,编排出了一段全新的双簧。
一个扮作忧心忡忡的百姓,一个扮作支支吾吾的官员。
“先生,我且问你,这杀人的火药,它往哪儿运?”
“这个嘛……自然是……是保家卫国,运往前线!”
“那为何又出现在咱们米袋子旁边?”
“那……那是……哎哟!您就别问了!总之,运来的是咱朝廷的‘怕’!怕您吃太饱,怕您睡太好!”
哄堂大笑声中,夹杂着百姓们压抑不住的怒火与议论。
民意如潮,汹涌而起。
三日后的早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数十名御史、给事中等低阶言官,不约而同地联名上书,言辞激烈,直指户部军需案背后必有惊天黑幕,请陛下彻查到底,以安民心,以慰军魂!
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许久。
他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看着那些曾经被他倚重的老臣如今一个个面如土色,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朕……原是想为几位老臣,保全一些体面。”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可民心如火啊……再压下去,怕是就要烧了这座紫禁城了。”
说罢,他缓缓拿起那包作为物证的火药,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亲手将其投入了身旁那座巨大的鹤颈鎏金香炉之中。
“噗”的一声轻响,火药被炉内的高温引燃,升起一缕笔直的青烟,袅袅盘旋,最终消散于殿宇的雕梁画栋之间。
烟雾中,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嘶吼,又仿佛有无数谎言在燃烧。
千里之外,扬州。
林昭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即将到来的春汛,江水奔流,浩浩荡荡。
他的眼前,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凭空浮现。
【叮!
朝堂博弈胜利,揭露重大贪腐案,民心所向,大乾改革进度条+5%!
当前总进度:15%】
他嘴唇微动,轻声自语:“这一炉青烟,烧的是谎言,不是粮。”
窗外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也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
林昭的目光投向东南方,那里是江南总督署的所在。
他知道,被烧毁的谎言之下,盘踞着更加庞大而坚固的利益根系。
而想要彻底撬动它,就必须找到那个被隐藏了数十年的支点。
在那江南总督署的最深处,有一座连历任总督都未必知晓的尘封密室。
那里,正静静等待着某种被唤醒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