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清河渡口的水面,静得像一块黑色的绸缎,只有微风拂过时,才会泛起细碎的涟漪。
赵怀远立于船头,甲胄在暗夜中泛着幽冷的微光。
他望着对岸那片沉睡的营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群由泥腿子组成的所谓“义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今夜,他便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将这股刚刚燃起的反抗火苗彻底踩灭。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副将凑上前来,语气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功勋的渴望。
赵怀远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渡河!记住,动静要小,我要在他们从梦中惊醒之前,割下那林昭的头颅!”
“遵命!”
数十艘大小船只,如同水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向对岸。
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冲入营地,大肆砍杀,抢掠财物的景象。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在河对岸的山坡高地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林昭身披一件简单的麻布外衣,立于风中,神色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身后,是早已张弓搭箭,引而不发的弓箭手阵列,每一名士兵的呼吸都与夜的寂静融为一体。
“少东家,鱼儿进网了。”陈默站在他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林昭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精准地锁定了敌军船队的中心位置。
时机,正在成熟。
当赵怀远的第一批先锋船只踏入河道中央,距离岸边不足五十步时,异变陡生!
“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入水声响起,平静的河面下,一排排削尖了的巨大木桩猛然从水中弹起!
这些木桩由水下的绳索机关控制,如同隐藏的獠牙,瞬间刺穿了数艘官船的船底。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船上的官兵猝不及防,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落水,冰冷的河水瞬间吞噬了他们的体温和力气。
紧接着,更多的船只因为紧急避让不及,互相撞击在一起,一些吃水浅的小船更是直接倾覆,河道中央顿时乱成一团。
赵怀远瞳孔骤缩,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不好!有埋伏!快,稳住阵脚,全速冲岸!”他厉声嘶吼,试图挽回混乱的局面。
然而,林昭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点火。”
山坡上,林昭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仿佛死神的宣判。
命令一下,数十个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狠狠地掷向了河面。
这些火把落下的地方,漂浮着一个个不起眼的浮标,而浮标之下,系着的正是装满了火油的木桶。
“轰——!”
火把接触到泄露出的火油,刹那间,整段河道仿佛被泼上了一盆神话中的天火!
烈焰冲天而起,熊熊火光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河水在沸腾,空气在扭曲,整条清河渡,瞬间变成了一条死亡与哀嚎的火焰之河!
“啊!我的眼睛!”
“救命!是火油!”
被烈火吞噬的官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他们身上瞬间燃起大火,变成了一个个在水中挣扎扑腾的火人。
船只被点燃,木材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浓烟滚滚,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这里已然是人间炼狱。
赵怀远目眦欲裂,他从未想过,一场志在必得的夜袭,会演变成如此惨烈的景象。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逃!
“撤退!全军撤退!快!”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拨转船头,想要逃离这片火海。
可是,当他们惊慌失措地调转方向,却绝望地发现,来时的那座浮桥,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几根断裂的木桩在水中沉浮。
“将军……桥……桥被炸了!”一名亲兵颤抖着指向后方。
赵怀远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前有火海,后无退路,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杀——!”
就在此时,一声清亮而充满杀意的娇喝,如同惊雷般在左翼山坡上炸响!
楚月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率领着刚刚组建的骑兵队,借着山势俯冲而下!
战马的铁蹄踏在地面,发出隆隆巨响,仿佛千军万马,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狠狠地撞入了那些侥幸冲上岸边、阵型散乱的敌军之中!
“噗嗤!”
长枪轻易地洞穿了一名官兵的胸膛,楚月手腕一抖,便将尸体甩飞出去,随即横扫千军,瞬间清空一片。
她身后的骑兵们,虽然训练时日尚短,但此刻士气如虹,挥舞着马刀,如同虎入羊群,将敌人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后方,赵大柱赤着膀子,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他挥舞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乡亲们!为了婆娘娃儿!为了咱自个儿的活路!给老子砸!泼!”
上百名手持农具的农民,在他的指挥下,将早已备好的滚石、擂木奋力推下山坡。
巨大的石块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入敌群,瞬间骨断筋折,血肉模糊。
更有甚者,将一锅锅烧得滚烫的热油,居高临下地泼洒下去,烫得官兵鬼哭狼嚎,彻底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周虎双眼赤红,他看着眼前的战局,血性被彻底激发。
他冲到林昭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少东家!周虎愿为先锋,冲入敌阵,将功赎罪!”
林昭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点了点头:“去吧,让你戴罪立功。”
“.谢少东家!”周虎爆喝一声,抄起一把大刀,怒吼着冲下了山坡,身影决绝,再无半分犹豫。
一场惨烈的围歼战,从黑夜持续到了黎明。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亮这片修罗场时,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河面上漂浮着烧焦的船骸和尸体,岸边血流成河,兵器、旗帜散落一地。
赵怀远在数十名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从一处薄弱环节杀出重围,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逃窜而去,曾经数千人的精锐部队,如今只剩下这仓皇的残兵败将。
林昭立于高地之上,冷眼看着他们逃离的方向,并未下令追击。
穷寇莫追,而且,他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一个赵怀远。
“打扫战场,收缴兵器,救治伤员,清点俘虏。”他冷静地发布着一道道命令。
“少东家!我们赢了!我们打赢了!”赵大柱兴奋得满脸通红,跑到林昭面前,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俺……俺这辈子都没想过,能把官军打成这个熊样!”
林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他拍了拍赵大柱厚实的肩膀,沉声道:“大柱,这只是开始。”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赵大柱沸腾的热血瞬间沉静下来,他看着林昭深邃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战后的总结会上,气氛热烈而庄重。
林昭站在所有人面前,正式宣布成立“义军正规编制”。
“我宣布,自今日起,我军正式设立步兵营、骑兵营、后勤营、医护队四大单位!任命楚月为全军统领,兼骑兵营统领!陈默为军师,总揽参谋之职!赵大柱,作战勇猛,指挥有方,擢升为百夫长,统领步兵一营!”
楚月、陈默、赵大柱等人纷纷出列,神情肃穆地接下任命。
林昭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身经百战的护院,到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流寇,不再是山匪!我们是一支有军法、有军魂,真正为了百姓而战的军队!”
台下,所有人的眼中都燃起了炙热的火焰,那是希望与信念的光芒。
夜幕再次降临,清河渡的喧嚣已经平息,只剩下巡逻队的脚步声和伤员营地里隐约的呻吟。
林昭独自一人站在河边,晚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手中,正握着一张从赵怀远营中缴获的,更为精细的江南舆图。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上“金陵”、“姑苏”等地名,目光悠远而坚定。
“江南……是时候,该去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
就在这时,一个轻盈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
“公子。”春桃的声音传来,她手中捧着一件东西,走到了林昭身侧,“神医那边,有回音了。”
林昭回过头,视线落在了春桃递来的那封信上。
信封是上好的宣纸所制,封口处,盖着一枚朱砂红泥印,印记鲜艳如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印上,是两个古朴的篆体字。
江南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