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从芦苇荡窜出来时,玄色短打沾着晨露和血渍,发梢还挂着两根芦苇穗。
她腰间的铜铃随着奔跑叮当作响,直到将染血的黄绢“啪”地拍在石案上,那串铜铃才猛地一静。
“说是招安。”她拇指蹭过短刀刀背,刀疤在晨光里泛着青,“那领头的千总嘴硬,我卸了他三根肋骨才松口——要咱们交出火药配方。”
石案上的烛火被风撩得摇晃,林昭弯腰时,腰间的火药犁撞在案角,发出沉闷的响。
他的指节抵着黄绢边缘,忽然顿住——这诏书的纹路不对,大炎的明黄御诏该用苏绣金线勾边,可眼前这匹绢布的经纬里,竟混着几缕靛蓝丝线。
“昭哥?”楚月的声音带着点疑惑。
林昭没应声,指尖沿着信笺内层缓缓撕开。
果不其然,夹缝里翻出片指甲盖大的蛇形暗记,鳞片纹路与赵福腰间玉佩上的刻痕分毫不差——赵家用的蛇徽,连蛇信子都是往左卷的。
“都来看!”
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喊。
孙大牙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最前头,粗布短衫的膝盖处沾着泥,正“扑通”跪在林昭脚边。
他眼眶泛红,双手举着块铜钥匙,声音抖得像筛糠:“朝廷给的粮仓钥匙!能开城南官仓!咱们流民啃了三个月野菜,这钥匙比破营地的烂白菜强啊!”
铜钥匙在他掌心泛着冷光,几个小娃娃扒着大人腿缝往里瞧,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
林昭看见张婶怀里的小豆子咽了咽唾沫,那孩子已经三天没正经吃饭了。
“放屁!”
李氏的擀面杖带着风声砸在孙大牙脚边,震得他猛地缩了缩脖子。
这老妇人鬓角沾着草药渣,是刚从医棚过来的,“上回赵家说‘官盐’赈灾,结果盐里掺了土硝!我家柱子喝了那盐水,半夜吐得胆汁都出来......”她突然哽住,手指死死抠住擀面杖,“你当百姓是傻子?官仓钥匙?赵家的狗腿子也配摸官仓?”
人群开始骚动。
有几个年轻后生攥紧了手里的木棍,老猎户的孙子小栓子把怀里的投石索甩得呼呼响。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能听见身后竹楼里传来小棠的咳嗽声——妹妹这两天咳得更厉害了,药罐里的苦汤都快灌不下去。
系统的震动从胸口传来,像块烧红的炭。
“【朝廷抉择】请选择:A.献出火药(换取生存空间)b.拒绝诏书(风险升级)c.假意应允(布局陷阱)”
林昭垂眸盯着系统界面,喉结动了动。
A选项的生存空间后面跟着个血色感叹号——他太清楚贵族的德性,交出火药就像把刀递给狼,下一秒就会被撕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b选项的风险升级显示着“贵族联军+30%概率”,可他摸着腰间的火药犁,想起昨天刚用这东西捅穿赵福的肩窝——他有投石机,有三百流民磨了半宿的梭镖,怕什么?
但最让他心火上涌的是c选项。
假意应允......他想起现代社区调解时那些当面点头背后捅刀的无赖,想起老陈头被拆了一半的房子,想起小棠咳血时攥着他衣角的手。
他林昭不是玩阴谋的料,要反就反得明明白白!
“都静一静!”他突然提高声音,抄起案上的硫磺粉撒向诏书。
黄绢“刺啦”一声腾起青烟,火漆印在硫磺里迅速融化,露出底下斑驳的浆糊——真正的御诏用的是松烟墨调金漆,哪会被硫磺腐蚀?
“看清楚!”林昭抓起烧了一角的诏书,举到人群面前,“这‘圣旨’连火漆印都是假的!赵家想骗咱们的火药,再反过来拿大炮轰咱们的帐篷!”
骂声瞬间炸响。
小栓子的投石索“嗖”地甩了出去,正砸在孙大牙脚边的青石板上,碎石子溅得他抱头鼠窜。
楚月的短刀“呛”地出鞘,刀尖几乎要戳到孙大牙后颈:“说!你收了赵家多少银子?”
孙大牙瘫在地上直磕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林昭望着这混乱的场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拉扯感——是阿狗的手,正攥着他沾血的衣袖。
那孩子眼睛瞪得溜圆,手指往竹楼方向指了指,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纸页燃烧的青烟裹着槐花香飘向天空,林昭望着竹楼半开的窗户,看见小棠的身影在纱帘后晃了晃,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怀里的系统界面,改革进度条上的40%突然开始缓缓跳动——该来的,总要来的。
纸页燃烧的青烟刚窜到半尺高,阿狗沾着泥渍的小手突然攥紧林昭衣袖。
这孩子替流民放了三天哨,此刻喉结上下滚动,额角青筋跳得像被抽打的麻绳:昭哥!
东边山道有马队!
玄鸟旗在林子里晃,得有百来号人!
林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玄鸟旗是大炎皇室近卫的标记,可上回赵家用假诏书骗火药时,不也扯了半幅龙纹旗?
他反手按住阿狗后颈,掌心能摸到孩子急促的心跳:看清旗号边子是什么颜色?
阿狗指甲几乎掐进林昭手腕,旗子边子是青的!
赵老爷过寿时,我瞧见过他家护院举的就是这种!
赵家的冒牌货!李大牛突然吼了一嗓子。
这汉子刚从铁匠棚过来,铁锤还别在腰后,此刻踮着脚往山道方向望,铁青色的脸涨得通红,那个戴玉冠的!
去年我给赵府送木炭,那狗东西拿算盘砸我手,说贱民的手也配碰主子的炭他扬起手背,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在暮色里泛着白——正是当年算盘角砸出来的。
人群霎时炸了锅。
老猎户把猎刀往靴筒里一插,枯枝般的手指抠着儿子小栓子的后衣领:回屋把弩箭装上!张婶慌忙把小豆子塞进草垛,自己抄起烧火棍挡在孩子前头。
最边上的几个流民开始往林子里挪,脚踩断枯枝的脆响像炸豆子似的。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望着山道方向翻涌的尘烟,耳边响起系统震动声——这次不是选项,而是红色警告:【赵家私军逼近,火药库存暴露风险+80%】。
他摸了摸藏在草席下的火药犁,指尖触到粗麻包裹的颗粒,那是流民们用灶灰、硝石和老墙根的土,熬了七夜才筛出来的宝贝。
都别慌!他拔高声音,震得竹楼檐角的铜铃直响,把灶膛里的火全灭了!
楚月,带二十个会骑马的去牵马!他弯腰将烧焦的诏书狠狠按进泥土地,指缝里渗出泥汁,从今夜起,所有火药武器向西转移——西边山涧有七个岩洞,我前天带阿狗探过,洞口能藏三车物资。
楚月的短刀地收回刀鞘。
她玄色短打上的血渍还没干,此刻却突然按住林昭肩膀,掌心烫得像块火炭:我带骑兵引开他们!
你护送医疗队和伤病——小棠姑娘咳得厉害,药箱不能丢。她的刀疤在暮色里泛着青,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的马是赵府偷来的,跑起来比他们的快三倍!
林昭张了张嘴,最终只攥紧她手腕。
楚月的腕骨硌得他生疼,像攥着截烧红的铁——这姑娘上个月为救被狼叼走的小栓子,独自追出二十里地,回来时裤腿全是血。
他喉咙发紧,到底点了点头:带五个人,每人怀里揣把硫磺粉。
要是被围住...
我知道。楚月截断他的话,转身时铜铃叮当乱响。
她冲马厩方向打了个唿哨,三匹黑马立刻甩着鬃毛跑过来——那是她亲手驯的,其中一匹额间有撮白毛,正是小棠给起的名儿。
暮色渐浓时,林昭蹲在竹楼里,攥着妹妹发冷的手。
小棠的脸白得像张纸,睫毛上还沾着咳出来的泪,却偏要扯出个笑:哥,我不疼...就是有点渴。她另一只手攥着块烤红薯,是张婶偷偷塞给她的,你看,张婶说吃了这个,病就好了。
林昭的鼻子突然发酸。
他想起三天前小棠咳血时,染脏的帕子叠在药箱最底层;想起上个月他翻遍三十里山找野参,回来时小棠正用草茎给受伤的麻雀包扎。
他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放得比哄小豆子时还轻:别怕,等咱们拿下南边药山,就能找到老医头说的还阳草。
到时候啊...
哒哒——
马蹄声突然像炸雷般劈开暮色。
林昭猛地抬头,看见山道方向腾起的尘烟已经漫到谷口,玄鸟旗上的青边子在风里猎猎作响。
系统提示音在他胸口震动,带着滚烫的温度:【朝廷势力介入】改革进度+5%(当前45%)。
昭哥!阿狗的喊声响得破了音,他们举着火把!
照亮了谷口的草垛!
林昭霍地站起来。
他望着竹楼外晃动的火光,又低头看了看小棠攥着红薯的手——那红薯还带着灶膛的余温,此刻却被妹妹的手指攥得变了形。
他摸了摸怀里的火药配方,那是用树皮纸抄的,边角还沾着小棠熬药时溅的药汁。
把药箱绑在雪蹄背上。他对守在门口的李大牛说,声音沉得像块铁,让楚月的人先往北边跑,引他们去乱石林。他转身看向山涧方向,那里的水流声突然变得清晰,阿狗,去把竹筏子从芦苇荡里拖出来...多绑几个草垛,越沉越好。
阿狗抹了把脸上的汗,撒腿就往溪边跑。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小棠。
妹妹已经睡着了,睫毛上的泪还没干,却把红薯紧紧护在胸口。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时腰间的火药犁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就像三天前赵福的肩窝被捅穿时,那声闷响。
山涧的水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林昭望着溪边的竹筏,突然想起现代社区里的防汛沙袋——那时候他教老人们用编织袋装沙土,现在他要教流民们用竹筏装...他摸了摸怀里的火药包,指腹蹭过粗麻的纹路,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远处传来楚月的唿哨声,像夜枭的啼叫。
林昭攥紧腰间的短刀,望着山道上越来越近的火把,轻声对自己说:该让赵家尝尝,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