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替小棠理发丝的手顿在半空。
李大牛裤脚滴下的水痕里,那片粗麻碎布像根细针扎进他眼底——流民穿的粗麻,怎么会出现在水塘?
他刚要开口,李大牛已扛着铁锹踉跄过来,铁锹头在地上刮出刺耳鸣响:昭哥......
牛子,你裤脚的水。林昭伸手接住一滴,腥甜腐味立刻窜进鼻腔。
他猛地抬头,李大牛的喉结上下滚动,沾着泥的手死死攥住铁锹柄:我去修灶时,见塘边芦苇晃得邪乎......他突然转身往水塘跑,跟我来!
林昭把小棠交给李氏,跟着冲进暮色里。
水塘北岸的芦苇丛被压出条深沟,水面浮着片暗红,三具尸体正顺着水流打转。
李大牛脱了鞋袜跳下去,腐水漫到他腰间,他拽着尸体脚踝往岸上拖,每拖一步都溅起黑绿色的水花。
都是在北侧水塘喝死的。李大牛抹了把脸上的脏水,声音发颤。
三具尸体青紫色的脸泡得肿胀,指甲缝里塞满水草。
林昭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第一具尸体的衣襟,暗纹突然闪了光——腰牌上刻着个字,被蜡封在夹层里。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
赵家是越州最大的土地主,上个月刚带人拆了邻村的祠堂,把不肯卖地的老秀才扔进护城河里。
林昭摸出腰间的火药犁,犁头擦过字时火星四溅:牛子,把尸体抬到晒谷场。
昭哥!
医疗区方向传来孙大牙的哭嚎。
林昭转头时,正看见孙大牙跪在杜仲的帐篷前,膝盖压得草席沙沙响:杜先生,我弟弟中了风寒......他后背的补丁被冷汗浸透,手却死死攥着被角。
杜仲的药臼落地。
这老郎中最见不得人糟蹋药材,可此刻他盯着孙大牙身后的床铺,瞳孔缩成针尖——被褥下鼓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扯住被角一掀,二十枚淬毒飞镖哗啦啦滚出来,镖尾的红绸还沾着新鲜血渍。
孙大牙的脸瞬间煞白。
他扑过去要抢飞镖,却被李大牛从后勒住脖子。
林昭走过去时,能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我就是......就是怕生病没药......
怕没药藏毒镖?杜仲抄起药杵敲在飞镖上,这镖头淬的是乌头,沾点血就能要人命!他的白胡子气得直抖,上个月张婶的鸡被偷,你说看见流民摸进篱笆;前日王二家的米少半升,你说看见外乡人蹲在墙根——合着都是你在挑事!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
林昭眼前浮起淡金色光幕,叛乱处置四个大字烧得他眼眶发烫:A.公开审判(民心+10);b.暗中除害(风险值+20);c.假意宽恕(情报获取)。
他盯着孙大牙发颤的膝盖,想起三天前这汉子还攥着他的手说昭哥,俺信你,喉间突然泛起苦味。
把人绑到粮棚。林昭弯腰捡起一枚毒镖,指腹擦过淬毒的凹槽,阿狗,去敲铜锣——明早要清点所有炊具。
清点炊具?阿狗瞪圆眼睛,可咱们连陶碗都数过三遍了......
陶碗能装粥,陶罐能藏镖。林昭把毒镖按进火药犁的凹槽,犁头立刻腾起青烟,赵家的细作能混进流民,就能混进灶房。
明早让各棚长带着妇孺,把锅碗瓢盆都翻过来——他抬头时,目光扫过晒谷场上的三具尸体,——藏东西的,替赵家埋人的,都让他们自己亮出来。
李氏抱着小棠走过来,姑娘的帕子又染了片红,可老人的眼睛亮得像火把:昭子,老身带识字的妇人们查陶罐。她拍了拍怀里的小棠,小棠姑娘喝了艾草水,咳得轻些了。
林昭摸了摸小棠滚烫的额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
阿狗正拽着孙大牙的衣摆,指甲几乎要抠进粗麻布里,小少年的声音细得像蚊鸣:孙叔......前日我在你家灶膛,看见半块带字的火漆......
暮色彻底沉下来。
林昭望着医疗区帐篷里晃动的人影,火药犁在掌心烙出个红印——他知道,这夜注定无眠。
当李氏的铜烟杆敲在第三个陶罐上时,清脆的响声里突然混进了沉闷的回音。
她原本佝偻的背猛地挺直,银白色的碎发被夜风吹得乱颤,枯树皮般的手指紧紧抠住罐口边缘,说道:“大妮子,搭把手。”
蹲在旁边的小媳妇立刻上前,两人合力将陶罐倒转过来。
半块带有暗纹的铁片“当啷”一声砸在碎陶片上,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
李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在赵府的马车车轴上见过那种纹路,那是赵家用来标记私人物品的“云雷纹”。
“昭子!”她扯着嗓子喊道,同时用烟杆往铁片上一戳,“这里有货!”
正在压制孙大牙的林昭转过头时,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他的膝盖重重地抵在孙大牙的后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问道:“你靴筒里的铁片,和水塘暗桩上的符文是不是一样?”
阿狗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孙大牙的脚边,小手紧紧攥着他的麻鞋帮子使劲拽。
孙大牙的旧皮靴“啪”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半片同样刻着云雷纹的铁片滑了出来,在碎陶片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昭哥……”阿狗仰起脸,眼角还挂着白天被孙大牙哄着吃甜饼时留下的泪渍,“前天我帮孙叔修篱笆,看见他把铁片塞进墙缝里……”
孙大牙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扎起来,粗麻衣襟被挣裂,露出心口狰狞的鞭痕——那是赵家私刑房留下的烙印。
他的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的声响:“他们说只要我搅黄配给……只要米缸空了,流民就会砸了粮棚……”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天前这个汉子蹲在粮棚外,用粗糙的手掌捧着半碗稀粥说:“昭哥,这粥比我娘熬的还香”;想起昨天清晨孙大牙主动替生病的老张头挑水,扁担压得肩头泛红还笑着说“权当锻炼”。
此刻,那片云雷纹铁片正扎在他的手背上,就像赵家捅进他心口的刀。
“还有多少人?”他捏着孙大牙的下巴,指腹碾过对方青肿的腮帮,问道,“赵家给你传信的暗号是什么?”
“没了!就我一个!”孙大牙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真的就我一个!他们说事成之后……给我五亩地……给我弟弟治腿……”
西边突然传来碎叶的声音。
林昭猛地抬起头,马蹄声裹挟着夜雾冲进了营地——二十多骑人马举着火把,为首的管家穿着玄色团花锦袍,腰间的玉牌在火光中泛着冷冷的光,正是赵府大管家赵福。
“林小贼!”赵福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夜色,“你私藏军火,窝藏反贼,我奉赵老爷之命来抓人!”他马鞭指向晒谷场的三具尸体,“那是我家护院!你杀了我赵府的人,把大炎王法当成摆设吗?”
林昭的后背抵上了粮棚的竹墙。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火药犁,犁头还带着白天烤毒镖留下的余温。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淡金色的光幕浮现出来:“外敌入侵应对”,选项A:硬抗(武力值 +5,风险值 +30);b:谈判拖延(贵族仇恨值 -5,民心值 -10);c:分化瓦解(改革进度 +8)。
他盯着赵福身后晃动的火把——那些骑手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下巴上都有同样的刀疤。
那是赵家豢养的“死士营”。
“李大牛!”林昭突然扯开嗓子喊道,“把晒谷场的尸体翻过来!”
李大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拽着最边上的尸体翻了个身。
尸体后颈的青紫色痕迹立刻在火光下显现出来——那是拇指粗的勒痕,不是溺亡,是被人勒死后抛进塘里的。
“赵管家说这是护院?”林昭抬脚碾碎脚边的云雷纹铁片,“护院后颈被自家主子勒死?赵老爷的护院,命就这么贱?”
赵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挥鞭抽向最近的死士:“还不快给我冲!”
林昭转身撞开粮棚的木门,从梁上取下那串铜铃铛——这是他让阿狗用破锅片熔铸的警报器。
铃铛“叮叮当当”地砸在青石板上,惊醒了半个营地的流民。
“各棚长带妇孺进竹楼!”他抄起一根烧红的铁钎,“青壮跟我守栅栏!”
铁钎按进地基的瞬间,火星溅上了他的衣袖。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防御体系构建完成,资源分配系统 +10%,民心值 +15”。
他望着栅栏外逐渐逼近的火把,突然想起楚月昨天塞给他的竹筒——里面装着用火药犁改制的“火雷”图纸,她说“护城河底埋上这个,赵府的水军过不来”。
“阿狗!”他扯过少年的衣领,“带二十个机灵的,去西边山道看看——”
话音未落,阿狗突然指着山坳:“昭哥!那边……好像又有流民!”
林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暮色中,影影绰绰的人群正顺着山道往下挪动,最前面的人扛着破草席,后面的人背着襁褓,有人拄着拐杖,有人赤着脚。
夜风吹来他们的低语:“听说桃花村有粥喝……”“听说那个林昭,不让贵族抢地……”
赵福的马蹄声已经到了栅栏外。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火药犁,犁头的温度透过粗麻布料烙进了他的皮肤。
他望着新来的流民,又望了望栅栏外凶神恶煞的死士,突然笑了——这些人,都是他要守住的。
而楚月的火雷图纸,此刻正躺在他怀里的油纸包里,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