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张漏了洞的灰布,漏下几点火把的光。
林昭怀里的小棠烧得更厉害了,额头烫得他喉头发紧——这是第七遍摸她的脸了。
他盯着那片火光,能听见粗重的喘息混着雨水砸地的响,还有破嗓子喊的“林昭”,一声比一声烫,烫得芦苇荡里的流民都直起了腰。
“林首!”张婶攥着他湿棉袄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抠进布纹里,“是河西村的老吴头,上月我见他媳妇被赵狗腿子打断了腿……”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火把歪了歪,照出个裹着破棉袄的汉子。
他甩开左臂,血糊糊的袖子啪嗒掉在泥里——是道新伤,皮肉翻卷着沾了草屑。
“林昭!”汉子粗着嗓子喊,雨水顺着他络腮胡往下淌,“我带着河西村二百口子来的!赵狗日的把我们的田填了建马场,现在连茅房都不让住!”他踉跄两步,膝盖砸在泥里,“求你带咱们夺回地!我老吴这条命,今儿就撂这儿!”
林昭喉头动了动。
小棠在他怀里抽搐了一下,攥着他衣襟的手指蜷得发白。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哨,那是社区工作时发的应急哨,现在磨得发亮。
系统蓝光突然在眼前炸开,机械音裹着电流:【临时安置管理技能启动,当前流民总数512人,可按原网格体系重组】
“老吴叔!”林昭弯腰把小棠轻轻放在草堆上,解下自己的棉袄给她盖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比火把还烫,“您起来!”他伸手去拉老吴,掌心触到对方粗糙的老茧,“您信我,我就带您夺回地。但得听我安排——三百流民分成二十个网格,每网格设正副队长,青壮守外围,老弱病残集中到芦苇荡最深处。”
老吴被拽起来,雨水顺着他下巴砸在林昭手背上:“听你的!我带二十个精壮当机动队!”他转身冲后面喊,“河西村的都给我支棱起来!林首让干啥就干啥!”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林昭扫过那些沾着泥的脸,有抱着婴儿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头,还有缩在母亲怀里发抖的小娃——和桃花村被赶出来时一个样。
他蹲下来给小棠理了理被角,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腕,心尖跟着颤了颤。
“小翠!”他喊了一嗓子。
扎着麻花辫的小丫头从芦苇丛里钻出来,脸上还沾着草叶,是前儿在河边救的孤儿。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眼睛亮得像星子:“林首!”
“去东边查哨。”林昭从怀里摸出块烤糊的饼塞给她,“顺便……”他顿了顿,“看看北坡有没有马蹄印。周县令的官道离这儿不远,我怕李彪那狗东西追过来。”
小翠咬着饼跑了。
林昭刚要转身,就听见她尖锐的喊:“林首!北坡有新鲜马蹄印!得有二十骑!”
雨幕里突然炸开雷声。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李彪的骑兵最快半时辰能到,可流民们连口热饭都没吃上。
他摸出怀里的油皮纸地图,在泥地上铺开,用树枝画了个圈:“老吴叔,带三十人把竹筏改造成移动哨塔,守东侧河道。网格五组去分粮——前儿截的官船里有半舱糙米,一人先分两把,垫垫肚子。”
“那李彪的骑兵咋办?”老吴抹了把脸上的雨,火铳在怀里颠得哐当响。
林昭指了指芦苇荡深处:“他们要追,总得走官道。官道必经的山坳有个废弃粮仓——”他突然停住,眼睛亮得像火把,“老吴叔,你说要是咱们先把粮仓端了,李彪是追咱们,还是保他的粮?”
老吴的络腮胡抖了抖,裂开嘴笑:“好小子!这招釜底抽薪!”
子时三刻,雨小了些。
林昭裹着湿斗篷蹲在粮仓后墙,能听见里面算盘珠子响。
老吴的火铳顶在他后腰上:“周德昌那老匹夫,上个月我儿子讨粮,被他的狗腿子打断了腿。”他的声音压得低,却像块烧红的铁,“等下我先崩了他?”
“别急。”林昭摸了摸腰间的铁哨,“先看他在干啥。”
粮仓木门“吱呀”开了道缝,漏出昏黄的烛光。
周德昌的尖嗓子飘出来:“这月流民田赋收了八百两,都记在赵老爷名下……”他穿着宝蓝缎子马褂,指甲盖儿长的指甲敲着账本,“等李都头平了乱,咱们再……”
“再把流民当猪卖?”林昭猛地踹开门。
老吴的火铳“咔”地顶上周德昌的天灵盖,火星子溅在他油光水滑的头顶。
周德昌的算盘“哗啦”掉在地上。
他盯着林昭腰间的铁哨,腿肚子直打颤:“你、你是桃花村那个……”
“我是来讨账的。”林昭抓起桌上的账本,红戳“流民田赋”刺得他眼睛疼,“你们抢了百姓的田,还要收田赋?这税银,该给种田人!”他把账本往老吴怀里一塞,“点了粮仓!让李彪看看,他护的到底是粮,还是民脂民膏!”
“慢着!”周德昌突然跪下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我、我知道赵老爷的秘密!他在桃花渠上游埋了炸药,说要淹了所有反抗的村子……”
“砰!”
火铳响了。老吴吹了吹枪口的烟:“我儿子的腿,也该讨个账。”
粮仓外突然响起马嘶。
林昭扒着窗户往外看,李彪的黑骑像团乌云压过来,火把照得铁蹄上的泥直往下掉。
他摸出铜哨,对着夜空吹了声长调——这是社区演练时的“紧急信号”。
芦苇荡里腾起无数火光。
数百个浸了油的稻草人顺着河道漂下来,火舌舔着雨幕,把河面照得像条燃烧的龙。
李彪的战马被假火光惊得人立而起,前蹄踹翻了后面的骑兵。
林昭望着混乱的马队,摸了摸怀里的小棠的药包——她烧得更厉害了,得尽快找大夫。
黎明时分,山坳里飘起炊烟。
三百村民和两百流民排成二十列,每列前头站着个举竹哨的队长。
老吴把生锈的犁头挂在旗杆上,锈渣掉在他肩头:“咱这队伍,就叫‘破犁军’!犁头能种地,也能破他娘的不公!”
人群里爆发出喊杀声。
林昭站在山崖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越州地图,指尖划过三条山道:“守住这三条……”
“林首!”张婶从山脚下跑上来,怀里抱着小棠,“大夫找着了!可他说……说要翻过前面的鹰嘴崖……”
林昭的手指顿在地图上。
远处,破犁军的旗帜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团烧不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