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的阴霾终于从流民营地上空散去,阳光重新洒在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上,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然而,林昭的心头却依旧笼罩着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
陆无尘、春桃、阿飞等核心成员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陆先生,我妹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林昭的声音沙哑,连续数日的操劳与忧心,让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
陆无尘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少东家,令妹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七七八八,但那场瘟疫透支了她全部的生机,如今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灯,全凭一口气吊着。寻常药石,已是无力回天。”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见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春桃的眼圈一红,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陆无尘话锋一转,我年轻时游历天下,曾听闻江南有一位不出世的神医,医术通神,或有起死回生之能。”
林昭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他在何处?我立刻派人去请!”
“这位神医性情古怪,寻常人等,便是黄金万两也休想见他一面。”陆无尘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他曾对外放言——‘若有能人可集齐三味奇药,便可见我一面,许其一诺。’”
“哪三味奇药?”林昭追问,声音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极北雪山之巅的‘雪中莲’,南疆毒瘴沼泽深处的‘断肠草’,以及东海万仞悬崖蜂巢中的‘龙涎露’。”陆无尘沉声道,“这三味药,每一样都生长在绝险之地,九死一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帐内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又被这三个地名带来的寒意浇灭。
雪山、沼泽、悬崖,光是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林昭的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霍然起身,拳头紧握,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可能?为了婉儿,就没有不可能!这一趟,我亲自去!”
“少东家,不可!”阿飞和春桃异口同声地劝阻。
“如今营地初定,赵家贼心不死,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怎能轻易涉险!”阿飞急道。
林昭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正因如此,才要速战速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营中事务,由陆先生全权统筹。春桃,你留下协助陆先生,照顾好医疗队。阿飞,你随我出发。”
他的决定,便是命令。众人见他心意已决,只能领命。
次日天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驶出营地。
车上,除了林昭和阿飞,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老蛇婆。
老蛇婆在瘟疫中被林昭的仁心和医术所折服,早已真心悔过,听闻林昭要为妹寻药,她主动请缨,誓要以余生赎罪。
她对南疆的地形和毒物了如指掌,是不可多得的向导。
马车行出百里,官道愈发荒凉。
突然,路边林中发出一声呼哨,数十名手持利刃的盗匪从两侧猛扑而出,将马车团团围住。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为首的独眼大汉狞笑着,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阿飞脸色一沉,正要拔刀,车帘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掀开。
老蛇婆阴恻恻地走了出来,手中竹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几条色彩斑斓的小蛇从她袖中钻出,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瞎了你的狗眼,”老蛇婆的声音比毒蛇的信子还要冰冷,“连你蛇婆婆要保的人都敢动?”
那独眼大汉看到老蛇婆和小蛇,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旋即化为惊恐,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蛇……蛇婆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您老人家在此,求婆婆饶命!”
其余盗匪也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这一带的江湖人,谁不知道老蛇婆用毒的手段,得罪她,比死还难受。
老蛇婆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他们。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就这般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一行人继续北上,半月后,终于抵达了极北雪山脚下。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放眼望去,白雪皑皑,一片苍茫。
阿飞看着毫无头绪的巨大山脉,犯了难:“少东家,这雪山如此之大,我们要去哪里找那雪中莲?”
林昭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炭笔画着等高线和山势走向。
这是他凭借前世的地理知识,结合一路打探来的信息绘制而成的。
他指着地图上一处被圈出的山谷说道:“雪中莲喜好极寒,但又需要背风处的微弱水汽。根据山脉走向和风向判断,这个位置的可能性最大。”
三人顶着风雪,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两天后,当他们翻过一道山脊,一个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小山谷赫然出现在眼前。
山谷中心,一株晶莹剔透、状若莲花的植物在风雪中傲然挺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雪中莲!”阿飞和老蛇婆同时惊呼。
就在林昭上前准备采摘之时,四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数十名身穿兽皮、手持弓箭长矛的雪山部族战士从雪地里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小偷!竟敢偷盗我族圣物!”为首的族长怒目圆睁,弯弓搭箭,直指林昭。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昭却异常冷静,他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朗声道:“族长请勿误会!我并非盗贼,而是一名大夫。我前来此地,只为求取此药,救我性命垂危的妹妹!”
“一派胡言!”族长根本不信,“你们这些外乡人,除了贪婪和掠夺,还会什么?”
林昭没有争辩,他的目光落在了部族人群中几个面色憔悴、咳嗽不止的孩子身上。
他沉声道:“族长,我看贵部族的孩子似乎染了风寒,若不及时医治,在这酷寒之地,恐怕会转为重症,危及性命。我这里有防治风寒的良药,更有改良的卫生防疫之法,比如用沸水消毒,勤洗手,可大大减少族人患病的可能。若族长信我,可让我一试。若我治不好他们,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他从怀中掏出在营地里推广的药包和一本写满了简体字和图画的《卫生防疫手册》,这本手册正是他医疗改革的成果之一。
族长半信半疑地看着林昭,又看了看那些病弱的孩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挣扎。
最终,对族人的关切战胜了警惕,他沉声喝道:“好!我就信你一次!如果你敢耍花样,我定叫你埋骨于此!”
林昭从容不迫地为孩子们诊治,分发药物,并耐心教导部族妇人如何熬制姜汤、如何保持居住环境的清洁。
三天后,孩子们的咳嗽明显好转,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部族众人看林昭的眼神,从敌视变成了敬畏。
族长亲自将那株雪中莲送到林昭手中,满脸愧疚与感激:“神医!是我们有眼无珠,错怪了您!您才是我们雪山真正的大恩人!”
林昭郑重接过雪中莲,婉拒了族长的盛情挽留。
离开的路上,阿飞感慨万千地对林昭说:“少东家,我今天才明白,原来知识,真的比刀剑更有力量。”
取得雪中莲,三人马不停蹄地转道南疆。
南疆沼泽,毒瘴弥漫,寻常人踏入半步便会中毒身亡。
但这对林昭来说,并非无解之题。
他寻到一处天然的硫磺井,利用硫磺能中和部分瘴气的原理,再结合活性炭的吸附性,制作了三个简易却高效的防毒面具。
戴着面具,三人如同鬼魅般穿行在致命的毒瘴之中。
在老蛇婆的指引下,他们很快便在一片腐烂的枯木中,找到了那通体漆黑、叶片如手掌般张开的断肠草。
林昭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将其采下,放入玉盒之中。
就在他直起身子的瞬间,一直保持警惕的阿飞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少东家,我们被跟踪了!”
林昭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果然,在远处一片灌木丛后,有几道人影一闪而过。
“看来,有人想做黄雀。”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这么喜欢跟,我们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他低声对阿飞和老蛇婆交代了几句。
随后,三人故意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向沼泽外走去。
在经过一处地势狭窄的隘口时,林昭脚下“一滑”,手中的玉盒脱手飞出,恰好落入隘口旁的一处泥潭里。
“不好!”林昭“大惊失色”,立刻跳下泥潭去捞。
暗处的几名密探见状大喜,这正是天赐良机!
他们如饿狼般从藏身处扑出,直奔泥潭中的林昭而去。
然而,他们刚踏入隘口,两侧的沼泽地里突然射出数张大网,将他们牢牢罩住!
与此同时,老蛇婆竹杖一挥,数道无色无味的迷烟瞬间弥漫开来。
几名密探只觉得头脑一昏,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阿飞上前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一番审讯之下,真相大白。
这些人竟是赵怀远的密探!
赵家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林昭寻药的消息,特派人前来,企图抢夺药材,断绝林婉儿的生路。
更可怕的是,从密探口中,林昭得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赵怀远已经暗中集结了大量兵力,正准备对他和义军营地,发动一场雷霆万钧的围剿!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林昭心上。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集齐药材,赶回营地!
最后一站,是东海之滨的万仞悬崖。
龙涎露,是悬崖上一种奇特的蜜蜂所酿,其蜂巢就筑在光滑如镜、几近垂直的崖壁之上。
林昭将绳索一端牢牢固定在崖顶的巨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前世从未体验过的极限攀岩。
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是翻滚的云海和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毅力,一点点地接近蜂巢。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蜂巢时,护巢的蜂群被惊动了!
黑压压的蜂群如同一片乌云,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朝他席卷而来!
林昭挥舞着另一只手,试图驱赶,但蜂群悍不畏死,几只毒蜂已经蜇在了他的手臂上,火辣辣的剧痛和眩晕感瞬间袭来。
他手上一滑,身体猛地向下一坠,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中,命悬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剑光从天而降,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地掠过蜂群!
剑气激荡,凌厉无匹,那凶猛的蜂群竟被硬生生冲散!
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从崖顶飞身而下,一把抓住林昭胸前的衣襟,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稳住。
林昭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楚月那张清丽而焦急的脸。
“你怎么来了?”林昭又惊又喜。
楚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抽出匕首,飞快地割开蜂巢一角,用玉瓶接住那晶莹如露的龙涎露。
然后,她扶住几乎脱力的林昭,两人借力返回了崖顶。
安全落地,四目相对,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劫后余生的心悸,重逢的喜悦,还有那份早已深埋心底的情愫,在这一刻交织、发酵。
林昭看着她,轻声道:“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楚月脸颊微红,别过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师父不放心你。”
三味奇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集齐。
一行人不再耽搁,踏上了前往江南的道路。
临行前,林昭郑重地将医疗队的管理大权和那本《卫生防疫手册》的最终版交给了陆无尘,又反复叮嘱春桃:“照顾好大家,等我回来。”
营地外,得到消息的流民们自发地列队相送,黑压压的人群延伸出很远。
豆豆举着一面用木棍和破布做成的小旗,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少东家加油!我们等你回来!”
“少东家加油!”
“我们等你!”
呼喊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暖流,涌入林昭的心田。
他回头,看着那一张张质朴而充满希望的脸庞,微笑着挥了挥手,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为了婉儿,也为了这万千信赖自己的百姓。
“为了太平盛世,这一趟,我必须走。”
林昭转过身,目光投向遥远的江南,步履沉稳而有力。
然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道路尽头时,一匹快马卷着漫天烟尘,从营地方向疯了一般疾驰而来。
马上的信使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浴血,仿佛从地狱里爬出。
他没有追上林昭,而是在距离阿飞不远处翻身落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力竭地吼出了一句话。
听到那句话,刚刚还为少东家顺利寻药而感到欣喜的阿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急剧收缩。
他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击,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望向林昭那自信坚定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