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竹筏底部的粗麻绳在他指节间勒出红痕,最后一个火药包被草绳缠紧时,山涧的冷风卷着松脂味灌进领口——那是赵家骑兵火把上的松油味,已经近得能闻见了。
昭哥!李大牛的手掌像铁钳似的扣住他手腕,虎口还留着昨天打磨箭头时的血痂,你该带着小棠姑娘先走!这位护卫队长脖颈上的青筋绷成两条小蛇,铠甲下的胸膛起伏如擂鼓,楚月的骑兵能挡半刻,阿狗的硫磺烟能迷他们眼,但您是根梁!
断了梁,这谷里三百号人就塌了!
林昭没动。
他望着竹筏在溪水中晃出的涟漪,水面倒映着谷口跳动的火把,像一串烧红的铁珠。
三天前小棠咳血时,帕子上的红也是这样刺眼。大牛,他反手拍了拍对方手背,掌心触到对方铠甲下滚烫的体温,小棠在雪蹄背上,药箱绑得比我腰上的刀还紧。他低头扯了扯腰间的火药犁,青铜撞针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可要是我现在跑,明天赵家的马队就能踩着流民的骨头冲进药山——小棠要的还阳草,会被他们烧成灰当肥料。
李大牛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望着林昭眼底跳动的火,那火比谷口的火把更烫,烫得这位惯常砍人胳膊不眨眼的汉子喉咙发紧。那...他猛地扯下自己的护心镜,套在小棠姑娘身上!
赵家的箭簇淬了毒!
昭哥——!
阿狗的喊声响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林昭转头时,芦苇荡里炸开一团黄烟——那是阿狗蹲在齐腰深的水里,拽动埋在泥里的绳索。
浸了硫磺的草垛被扯破,呛人的烟雾裹着火星子窜上半空,瞬间模糊了谷口的火把。
少年的脸被烟熏得黑一道黄一道,手腕上的红痕是绳子勒的,可他还在笑,露出两排白牙:跟您说的一样!
烟往风里钻,他们的马踢到石头了!
好小子!林昭扯着嗓子吼了一嗓子,反手把护心镜塞进李大牛怀里,给小棠戴上!他转身冲向山梁时,靴底碾碎了几株野菊——那是小棠前天种的,说等花开了要编成花环。
呜——
夜枭似的唿哨划破烟雾。
楚月的骑兵从密林中冲出,马背上的红缨像一串跳跃的火苗。
这位义军首领之女骑在枣红马上,腰间的弯刀还沾着晨露,见林昭望过来,她甩了甩被风吹散的马尾辫,刀尖挑起挂在马鞍上的铜铃——那是今早她亲手铸的,说要让赵家的人听听。
系统提示音在胸口震动,烫得林昭发麻。
他摸出藏在衣襟里的玉牌,淡青色的光映得掌心发亮:【战术选择】A.集中火力(风险集中)b.分路包抄(兵力分散)c.诱敌深入(地形优势)
林昭的拇指在玉牌上悬了半秒。
山风卷着硫磺味灌进鼻腔,他想起三天前在乱石林踩过的碎石——那里的窄道只能过两匹马,两边的岩壁能藏下二十个拿火铳的。他对着玉牌轻声说,声音被马蹄声撕成碎片,让楚月引他们往乱石林!
最后半袋!李大牛的吼声从竹筏边传来。
这位护卫队长正把最后半袋火药往竹筒里塞,粗盐粒大小的硝石簌簌落进筒口,官道桥下的引信点了!
林昭摸出火折子。
火星溅在松脂浸过的引线上,腾起的光映得他瞳孔发亮。
他望着山梁下的官道,那里已经能看见玄鸟旗上的金线——赵家管家骑在头马上,蟒纹官服被火光照得发亮,手里的青铜灯盏晃出一片血光。
林昭的吼声混着山风扑向山涧。
第一簇火苗从芦苇荡窜起时,阿狗正猫腰往竹筏上扔松球。
浸了桐油的松球砸在火药包旁,火星子顺着草绳往上爬,像一条吐信的赤练蛇。
第二簇火苗从乱石林炸响,楚月的骑兵突然拨转马头,马背上的铜铃被砍断,叮叮当当滚进草丛——那是撤退的信号。
第三簇火苗最猛,顺着林昭提前浇了油的枯枝往上窜,眨眼间连成一道火墙,将官道拦腰斩断。
赵家管家的马前蹄高高扬起。
这位跟了赵老爷三十年的老狗勒住缰绳,官靴踢飞脚边的火把。
火光里,他看见竹筏正顺着山涧往下漂,底部的麻绳在水面拖出白浪;看见硫磺烟里晃动的刀光,那是楚月的骑兵在装败;还看见山梁上那个青布短打的身影——林昭,他记得这个名字,三天前赵福的肩窝就是被这人捅穿的。
主子要活的。管家摸向腰间的牛皮囊,指尖触到里面冷冰冰的东西——淬了鹤顶红的透骨钉。
他望着火墙另一边越烧越旺的山火,嘴角慢慢勾出一道线。
风突然转了方向,火星子扑到他官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他扯着嗓子吼,声音混着马嘶和火响,活要见人,死...他的拇指轻轻扣住透骨钉的尾羽,死要见尸。火墙腾起的热浪裹着焦糊味扑来,赵家管家的拇指刚扣住透骨钉尾羽,喉间便迸出声闷哼。
那支淬毒的黑羽镖还未离弦,李大牛的柴刀已带着风声劈下——这位护卫队长的铠甲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刀背重重磕在管家右腕麻筋上,骨头断裂声混着硫磺烟钻进林昭耳朵。
“昭哥!”李大牛的虎口震得发麻,柴刀险些脱手,却仍踉跄着扑过去踩住管家后颈,“这老狗方才喊‘小棠的病根’……他知道什么?”
林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管家被踩在泥里的脸,对方嘴角还挂着阴鸷的笑,衣襟被山风掀开,一个绣着金线云纹的檀木药囊正从腰间滑落。
他扑过去的动作快得像离弦的箭,指腹触到药囊时,里面的硬物硌得掌心生疼——打开的瞬间,雪色花瓣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在火光里亮得刺目。
“雪莲?”林昭的指尖发颤。
他认得这种花,现代社区老人总说天山雪莲能吊命,可大炎王朝里,这东西比金子还金贵。
管家方才的半句话在耳边炸响,他猛地揪住对方衣领摇晃:“小棠的病是不是你动的手脚?这雪莲哪来的?”
管家被掐得翻白眼,却突然笑出了声,血沫子喷在林昭手背上:“赵……赵老爷说……那小丫头咳血是……”
“昭哥!”阿狗的尖叫像根针戳破夜色。
少年正扒着山岩往下看,裤脚还滴着山涧的水,手指抖得几乎戳到自己眼睛:“山腰!火光里有玄甲!是朝廷的羽林卫!他们举着虎符!”
林昭猛地转头。
山风卷散硫磺烟的刹那,他看见山脚下翻涌的火把海——那些铠甲泛着冷铁的光,马背上的旗幡不是赵家的玄鸟,而是绣着五爪金龙的赤旗。
远处传来号角声,沉闷得像敲在人心脏上。
“朝廷军怎么会来?”楚月拍马冲过来,弯刀上还滴着血,“我派去探路的斥候没报信!”她的马尾辫被火烧焦了一撮,却仍盯着林昭怀里的药囊,“是不是赵家勾结了中枢?”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庙听到的流言——赵老爷的次子在京城当禁军参将。
原来不是流言。
他把雪莲药囊塞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转身冲李大牛吼:“收火药包!没烧完的全搬竹筏!”又对楚月喊:“你带骑兵断后!阿狗,去牵雪蹄!”
系统提示音在胸口炸响,震得玉牌发烫。
林昭摸出玉牌时,淡青色的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危机应对】A. 硬抗朝廷军(兵力悬殊)b. 弃粮突围(损失民生物资)c. 引山洪灌谷(地形可用)”
他的拇指重重按在c选项上。
三天前他带人挖的引水渠突然在脑海里浮现——那是为了防山火挖的,没想到要用来当杀招。
“大牛!去开东谷的水闸!”他扯开嗓子喊,“楚月,带骑兵往西北跑,引他们追!”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林昭蹲在竹筏上清点战利品。
露水打湿了他的青布短打,三箱用油纸裹着的火药引线在月光下泛着暗黄——这是从赵家马车上翻出来的,每根引线都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桐油的腥甜。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的光几乎要灼穿玉牌:“【军事改革进度 + 20%】当前进度:65%。解锁技能:【火器批量制造】。”
“昭哥。”楚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枣红马正啃着竹筏边的芦苇,马鞍上的铜铃不知何时不见了,“我这马脚力好,你带小棠先走。”她摸了摸马颈,声音突然低下去,“我……我骑另一匹。”
林昭刚要拒绝,雪蹄背上突然传来轻咳。
他转身时,林小棠正倚着药箱,苍白的脸在晨曦里像片薄冰。
她手里攥着半朵雪莲,花瓣上沾着暗红的血,见哥哥望过来,还勉强扯出个笑:“哥……这花好香……像……像你上次采的野菊……”
林昭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见血珠正顺着小棠指缝往下滴,在药箱上晕开个小红点。
雪莲花瓣上的血痕像道诅咒,他突然想起管家死前那句没说完的话——“那小丫头咳血是……”
山风卷着晨雾扑来,林小棠的手指慢慢松开。
染血的雪莲花瓣打着旋儿飘进山涧,被水流卷向未知的方向。
林昭望着那抹红消失在浪花里,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那句“小棠别怕”。
他知道,比安慰更重要的,是找出所有伤害妹妹的人——不管是躲在幕后的赵老爷,还是突然出现的朝廷军。
(林小棠指尖残留的血渍里,隐约能看见半片碾碎的雪莲,像极了某种未说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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