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林昭已经蹲在晒谷场的青石板上。
他用袖口蹭了蹭水系图边缘的霉斑,指腹在桃花渠三个字上反复摩挲——那是他昨夜翻遍柴房梁上的旧物,从老秀才临终前塞给他的破木箱里翻出来的宝贝。
林首。
沙哑的唤声惊得他抬头,老水工刘二河正佝偻着背往这边挪,腰间的铜水准仪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老人布满裂纹的手抚过图纸上蜿蜒的河道,指节因常年泡在水里而泛着青白:这渠当年是越州通判带人修的,能灌三百亩良田。他突然重重咳了两声,唾沫星子溅在二字上,可赵家用三十两银子买通县太爷,说这渠占了他家祖地,硬是用石头堵了十五年。
林昭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给小棠喂药时,少女烧得泛红的眼尾——若这渠通了,村里能多收两季稻子,换的银钱足够请州城的大夫。
他把图纸往刘二河跟前推了推:您说要多久能挖通?
春汛前得把引水沟挖到村南,刘二河用铜尺量着河道走向,可缺青壮啊。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对了!
您不是说要搞什么劳动积分
晒谷场的木钟被敲得当当响时,王铁匠正蹲在墙角补鞋。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锥子,听见劳动积分可换新开垦的二亩田时,锥子地扎进了掌心。林首!他扯着嗓子站起来,铁匠铺熏黑的围裙还沾着铁屑,青壮都去守村口防赵家抢粮,哪有力气挖渠?
人群里起了骚动。
李寡妇攥着怀里的破木盒,陈阿公的旱烟杆敲得石板直响。
林昭望着这些被苛税和饥荒磨得只剩骨头的脸,突然想起现代社区搞垃圾分类时,张奶奶为了积分能早起两小时。
他拍了拍腰间的铜哨——那是按网格管理分的片区哨,东头五户一个微格,西头七户一个小格。
张三狗!他突然抬高声音。
扛着铁锹的精壮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晒得黝黑的脖颈挂着汗:林首!
你管的西三微格多少人?
二十八个!张三狗把铁锹往地上一杵,白天守寨轮两班,剩下的人晚上挖渠!
我带着他们,月亮不落到后山不歇工!
系统提示的蓝光在林昭眼前闪过,他听见机械音在脑海里响:【基层动员术激活,每日可多召集30%劳力】。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昨夜小棠烧得迷糊时,攥着他衣角说哥的哨子声比药香还管用,喉间突然发紧。
他冲张三狗点头,又转向王铁匠:您家铁铺支个夜灯,帮着磨铁锹头成不?
新田的稻子,头茬先送您半袋。
王铁匠的络腮胡子抖了抖,突然弯腰捡起锥子:成!
老子今晚就把十二把铁锹磨得能剃胡子!
人群里爆起欢呼。
林昭望着这些举着铁锹、扁担甚至擀面杖的村民,突然觉得掌心的图纸烫得厉害——这不是一张破纸,是压在三十七条人命上的秤砣。
变故来得比春汛还急。
哐当!
村口的篱笆被撞得四分五裂,赵黑虎带着二十个壮汉冲进来。
他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手里的铁锹抡得虎虎生风:我家老爷说了,这渠修不得!铁锹尖擦着林昭的耳际砸在图纸上,将二字劈成两半。
狗东西!刘二河扑过去要抢铁锹,被赵黑虎一脚踹在腰上,撞翻了旁边的石磨。
林昭刚要冲,眼角突然瞥见一抹影子——小翠举着半桶水从井边窜出来,泼得赵黑虎满脸都是。林首说...小姑娘冻得发紫的嘴唇直哆嗦,说这是全村人的活路!
赵黑虎抹了把脸上的水,眼尾的刀疤涨成紫红色。
他扬起铁锹要砸小翠,却被突然围上来的村民截住。
王铁匠抄起磨得锃亮的铁锹把,张三狗带着西三微格的人从两侧包抄,李寡妇举着破木盒作势要砸,陈阿公的旱烟杆敲在赵黑虎脚边:要动这丫头,先踩着我这把老骨头!
赵黑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踹翻脚边的瓦罐,你们等着!他带着人撞开人群时,腰间的铜铃撞出刺耳的响,惊得村口的老鸦扑棱棱飞上天。
月亮爬上东山时,林昭举着火把巡查工地。
春夜的风裹着泥土腥气,照得新挖的沟壑像条蜿蜒的黑蛇。
他走到渠边,看见刘二河正踮着脚,教两个小年轻用麻绳和木架支龙门吊——那是老人从《天工开物》里翻出来的法子,说是能省一半力气。
林首你看,刘二河指着石槽下的木轱辘,眼里闪着光,等水闸一开,春汛的水顺着这渠灌进来,能冲垮赵家埋在渠首的石头!他突然咳嗽起来,手撑在石槽上直不起腰,就是这石缝...得用灰浆填紧了,不然...
不然啥?林昭蹲下来,火把凑近石缝。
老人欲言又止,只拍了拍他的肩:明儿我去镇上买石灰,你且放心。
后半夜起了雾。
林昭裹紧粗布外衣往回走,突然听见竹哨声——那是王铁匠在村口设的陷阱,用竹管套着细线埋在土里,踩上去就会发出尖啸。
他提着火把冲进工地,就见月光下,赵黑虎正挥着铁镐往沟里埋石块,脚边倒着两个捂着手腕的手下。
而小翠像只小豹子,正死死拽着赵黑虎的裤腿,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松手!赵黑虎挥着铁镐要砸,被林昭一火把抽在手腕上。
铁镐当啷落地,小翠趁机扑进林昭怀里,浑身抖得像筛糠:他们...他们要堵渠...说我的新田...长不出稻子...
林昭望着沟里已经埋了一半的石块,又望着小翠冻得发红的耳尖——这丫头是去年冬天他从雪堆里捡回来的,当时怀里还揣着半块硬馍,说要留给病重的弟弟。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弯腰捡起块石头,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赵黑虎,你记着。他的声音像淬了冰,这渠里流的不是水,是三十七条人命的盼头。
你敢再动一块石头...他没说完,只是捏紧了石头,指节泛白。
赵黑虎被张三狗带着人押走时,雾更浓了。
林昭蹲在沟边,借着月光检查新埋的石槽。
石缝里渗着细密的水珠,他用指甲抠了抠灰浆——是普通的黄土和泥,黏糊糊的不结实。
刘师傅!他喊了一嗓子。
老水工从雾里走出来,手里提着半袋东西。
月光照在他脸上,林昭这才发现老人鬓角全白了:我就知道你要问。刘二河拍了拍布袋,糯米灰浆得拿糯米熬浆,掺石灰、桐油。
可这东西...贵啊。他望着远处渐亮的天色,声音突然低下去,明儿要是下暴雨...
林昭没说话。
他望着东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可他知道,真正要小心的,是这场蓄谋已久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