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率领的押送队伍抵京时,已近黄昏。夕阳将城门染成暗红,何俊杰双手被粗铁链缚着,颈间挂着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踉跄前行。他怀中紧抱着裹着麻布的何婉清尸体,麻布缝隙间渗出的暗红血迹,在石板路上拖出细碎的痕迹,引得围观百姓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中满是同情与唏嘘。
“这便是何家公子吧?听说为了救妹妹劫囚,结果姑娘反倒替他挡箭死了……”
“可怜了那位何姑娘,听说先前还在京城推广痘苗,是个心善的女子,竟落得这般下场……”
何俊杰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眼中只有怀中冰冷的尸体。走到大理寺门口,他突然双膝跪地,朝着殿内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得渗血:“臣何俊杰,携妹尸归来,愿以己命,赎家族之罪,求陛下饶过家父,让舍妹入土为安!”
大理寺卿周正闻讯,亲自出来查验。见何俊杰虽披枷带锁,却仍死死护着尸体,周正心中微动,让人先将何婉清的尸体安置在殓房,再将何俊杰押入天牢,待次日升堂审讯。
次日清晨,大理寺正堂开审。何俊杰被押上堂时,虽面色憔悴,却眼神清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何俊杰,你可知罪?” 周正一拍惊堂木,声音威严。
“臣知罪。” 何俊杰垂首道,“臣依附三皇子,参与谋逆策划,联络海外商户倒卖军械,罪该万死;后又劫夺官囚,致使舍妹殒命,更是罪加一等。唯求陛下念舍妹无辜惨死,赦免家父何渊之罪,臣愿受任何刑罚,绝不怨言。”
周正让人呈上卷宗,逐一核对何俊杰的供词。卷宗中记载,何俊杰自三年前便投入三皇子麾下,凭借其海外贸易的人脉,为三皇子购置了大量弩箭、铠甲,甚至私通倭寇,换取白银资助三皇子招揽死士。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审案过程中,恰逢御史台御史张谦前来旁听。张谦素来以刚正不阿闻名,待何俊杰供完罪,立刻上前道:“周大人,何俊杰通逆谋叛,罪涉社稷,按律当诛九族!虽其妹挡箭而死,家父或有不知情之处,却也难辞管教不严之责,岂能轻饶?”
何俊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张御史此言差矣!家父自始至终未曾参与三皇子之事,臣所作所为,皆是瞒着家父私下进行!舍妹为救臣而死,已是何家莫大的牺牲,若再株连家父,岂非寒了天下仁人之心?”
周正沉吟片刻,道:“何俊杰谋逆属实,死罪难逃;但何婉清为救兄殒命,其情可悯,何渊确无实据证明参与谋逆,按律可从轻发落。此事关乎朝堂律法与民心,需奏请陛下裁决。”
随后,周正将审讯结果与卷宗一同呈给皇帝。皇帝阅完卷宗,召来几位心腹大臣商议。
丞相李斯年道:“陛下,何俊杰通逆之罪,本应凌迟处死,诛其三族。但何婉清以死护兄,且生前推广痘苗、造福百姓,民间对其多有赞誉;何渊为官多年,素来清廉,此次确无实据牵连谋逆。若严惩何渊,恐失民心;若轻饶何俊杰,又恐难正律法。臣以为,可将何俊杰改为斩立决,赦免何渊,追赠何婉清为‘孝节县君’,以安民心。”
兵部尚书赵磊却持不同意见:“丞相此言不妥!何俊杰私通倭寇,倒卖军械,此乃通敌之罪,比谋逆更甚!若仅斩立决,恐难震慑宵小之辈。臣以为,当诛何俊杰,将何渊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
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良久。他想起前日听闻何婉清挡箭殒命时,心中的触动;又想起何渊在地方为官时的政绩,确实清廉爱民。若严惩何渊,确实如李斯年所言,恐失民心;但若对何俊杰过于宽容,又难以彰显律法威严。
“朕以为,” 皇帝缓缓开口,“何俊杰谋逆通敌,罪该万死,但念其主动自首,且其妹何婉清以死赎罪,民间多有同情,可免其凌迟之刑,改为赐死狱中,留全尸;何渊虽无实据参与谋逆,却管教不严,致使其子犯下重罪,免去其官职,贬为庶民,不必流放,让其为女守墓,以尽父责;追赠何婉清为‘孝节县君’,赏白银千两,由官府出资为其修建陵墓,以表其德。”
旨意传至大理寺时,何俊杰正在天牢中,隔着铁窗望着殓房的方向。听到圣旨内容,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泪水夺眶而出,朝着皇宫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开恩!我愿领死,只求陛下言出必行,善待家父,让舍妹安息!”
行刑之日,大理寺派来的官员带着一壶毒酒,来到天牢。何俊杰接过酒壶,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毒酒入喉,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他却死死盯着怀中揣着的、从婉清发髻上取下的一支木簪,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婉清,哥来陪你了…… 来世,哥定护你周全,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何俊杰死后,按皇帝旨意,遗体被草草安葬在城外乱葬岗,无碑无墓。而何渊则在陈廷翰的护送下,来到西郊梅花林,为何婉清守墓。陈廷翰为他在墓旁搭建了一间小屋,每日送来粮食与药材,陪伴这位一夜白头的老人。
消息传到南境时,韩颖、黄子枫与程松韵都唏嘘不已。黄子枫特意做了婉清生前爱吃的蔗糖桂花糕,派人送往京城,放在婉清墓前;程松韵则用海外红木,为婉清雕刻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 “孝节县君何氏婉清之墓”,字体娟秀,一如婉清生前的模样。
陈廷翰留在京城,陪伴何渊守墓三月有余。待何渊情绪渐渐稳定,他才起身返回南境。离开那日,他在婉清墓前放上一束新鲜的梅花,轻声道:“婉清,我要回南境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伯父,也会继续完成我们未竟的事,让南境的百姓过得更好,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夕阳下,陈廷翰策马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梅花林深处。墓旁的小屋前,何渊拄着拐杖,望着远方,眼中满是悲伤,却也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坚定,为了女儿,他要好好活下去,守着这片梅花林,守着女儿最后的念想。
京城的风波终于平息,何俊杰以死赎罪,何渊得以安度晚年,何婉清也获得了应有的荣誉。只是那份跨越生死的深情,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婚礼,终究成了陈廷翰心中永远的遗憾,也成了这段传奇故事中,最令人唏嘘的一笔。
陈廷翰策马踏入南宁城时,恰逢滇南药材运往广州的商队启程。城门处,韩颖带着黄子枫、程松韵与通商署的属官等候在那里,见他归来,众人眼中既有欣喜,也有小心翼翼的关切,谁都知道,京城的变故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廷翰,一路辛苦。” 韩颖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声音温和,“何伯父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让人每月送去粮食与药材,还请了医者定期为他调理身体。”
陈廷翰点点头,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市集上依旧热闹,百姓们提着刚买的滇南香料与药膳包,脸上带着笑意,只是这繁华景象,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让他心生欢喜。他抬手摸了摸怀中贴身存放的、何婉清写的最后一封信,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质感,心中一阵酸涩。
“滇南与海外的贸易,近来如何?” 他收回目光,刻意转移话题,语气尽量平静。
黄子枫连忙上前,递过一本厚厚的账簿:“陈院使,这是近三个月的贸易记录。滇南的三七、天麻销量比去年翻了一倍,海外的蔗糖与红木也很受欢迎,广州的海商张大海上个月还送来消息,说爪哇国的商户想长期订购我们的药膳包,已预付了五千两白银的定金。”
她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我按你之前的嘱咐,在药膳坊新增了‘清润百合糕’,用的是滇南的百合与海外的蔗糖,适合湿热气候,百姓与商队都很喜欢。这是我做的样品,你尝尝。” 说着,她从食盒中取出一块晶莹的糕点,递到陈廷翰面前。
陈廷翰接过糕点,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他想起婉清曾为他做的冰糖炖梨。他强压下心中的思念,轻声道:“味道很好,后续可多生产些,纳入海外贸易的清单。”
程松韵也走上前,递上一卷布料:“这是用海外红木的边角料,搭配滇南的木棉线织成的布料,质地坚韧,还带着淡淡的木香,适合做医馆的诊脉垫与通商署的文书袋。我已让布艺坊赶制了两百个诊脉垫,明日便可送到惠民医馆。”
陈廷翰接过布料,指尖拂过细密的纹路,能感受到其中的细致用心。他看向两人,眼中带着感激:“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