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关于林远“情绪失控”、“暴力倾向”的争论依旧沸沸扬扬,粉丝群体的内部分裂也尚未完全平息。训练局高墙之内,虽然安保严密,隔绝了物理上的侵扰,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潮湿的雾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连续的高强度训练,叠加着外界的纷扰和内心的紧绷,消耗着运动员们宝贵的精力和体能。
这天下午的水下耐力训练,强度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王瀚教练拿着秒表,站在池边,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一遍遍催促着他们冲击极限。
“最后两组!坚持住!乳酸阈值就是这个时候突破的!林远,动作别变形!苏晓,跟上节奏!”
泳池里,八条泳道,八道身影在湛蓝的水中奋力划动,水花激烈地翻腾着,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场馆内回荡。
林远咬紧牙关,每一次划臂都感觉肌肉像被烧红的烙铁灼烧,肺部火辣辣地疼,缺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但他没有减速,反而以更凶狠的力度蹬壁、划水,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因外界指责和无力感而积压的郁气,全都发泄在这池水中。他游得太猛,太急,像一尾企图撕裂水流的箭鱼,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
苏晓在他旁边的泳道,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生理负荷。她能感觉到林远那边传来的、近乎狂暴的能量波动,心里一阵发紧。她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什么。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调整呼吸,跟上他的节奏,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那看不见的压力。
终于,漫长的两组训练结束。
刺耳的哨声划破空气,如同赦令。
所有人都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瘫软地扒住池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爬上来的力气都没有。汗水混合着池水,从湿透的发梢滴落,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疲惫。
林远双手撑在池边,额头抵着冰冷湿滑的瓷砖,胸膛剧烈起伏,喘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他闭着眼,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
苏晓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靠在池壁,感觉四肢百骸都在抗议,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欠奉。她侧过头,看向旁边的林远。
他整个人被一种浓重的疲惫和低压笼罩着,那不仅仅是因为训练,更是因为连日来积压的情绪。树上事件后,他变得越发沉默,训练也越发拼命,像是在用肉体的痛苦来麻痹精神的煎熬。
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细细的丝线缠绕,一阵阵发紧。
队员们陆陆续续,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踉跄着爬上岸,拿起毛巾,步履蹒跚地朝着更衣室或者理疗室走去。
偌大的泳池边,很快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林远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池边的一座雕塑。
苏晓也没有动。她看着他孤绝的背影,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知道的,队里的规定,教练的提醒,外界的目光,都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们。可是,看着他这样独自承受一切,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用手撑住池边,用力将自己湿漉漉的身体撑了起来。水珠顺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的队服往下淌,在地面上洇开一小滩水迹。
她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走去。
脚步很轻,带着水渍的啪嗒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他身后,她停下。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撑在池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头。
苏晓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往前又挪了一小步。
然后,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轻轻抓住了他湿透的队服后襟的一角,那布料紧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
随即,她将自己疲惫不堪的、同样湿漉漉的身体,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在了他宽阔却紧绷的后背上。
额头抵上他湿凉的脊背。
一瞬间,两个被汗水与池水浸透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林远的身体猛地僵住。
呼吸似乎在那一刻停滞。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重量,她的体温,她细微的颤抖,以及她靠上来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依赖的叹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场馆顶灯投下清冷的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长,投在荡漾着波纹的池水面上。远处传来其他队员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这无声的、带着湿漉漉温度的依靠。
过了好几秒,也许是更久。
林远紧绷如石的脊背,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他那一直紧攥着池边、指节泛白的手,终于松开了力道。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向后靠了靠,更沉、更实地承接住了她全部的重量。
这是一个无声的回应。
一个接纳了她所有关心与安慰的回应。
他后背传来的心跳声,沉重而有力,透过湿透的衣料,一声声,敲打在苏晓的耳膜上,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不安与焦灼。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依靠。
所有的规则,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纷扰,在这一刻,都被隔绝在外。
他们只是两个疲惫的、相互依靠的年轻人。
过了许久,苏晓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轻微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说:
“没关系,我们一起扛。”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进了林远的心底。
他一直强撑着的、坚硬的外壳,在这一句话里,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被他死死忍住。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坚定:
“嗯。”
只有一个字。
却重若千斤。
他抬起手,覆上了她抓着他衣角的那只冰凉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
掌心相贴,湿冷与滚烫交织,传递着彼此都无法言说,却都深刻理解的决心与力量。
他们就这样,在空旷的泳池边,在训练后极致的疲惫里,无声地依靠着彼此,像两株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缠绕的藤蔓,汲取着对方身上唯一的热源。
直到走廊那头传来教练催促去理疗的喊声,两人才像被惊扰般,迅速分开了。
林远率先站起身,没有看她,径直朝前走去,只是脚步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决绝。
苏晓也站起身,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分不清是池水还是泪水的水痕,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疲惫依旧存在,前路的荆棘也未曾消失。
但至少此刻,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短暂间隙里的依靠,足以支撑他们,走过更长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