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乒赛夺冠的喧嚣与荣光,如同被海风吹散的热浪,迅速沉淀为国家队训练馆墙壁上又一张崭新的冠军合影。新的目标,更严峻的挑战,催促着每一个人不能有丝毫懈怠。新任总教练秦风大手一挥,整个乒乓球队便如同候鸟迁徙般,南下进驻了位于海南的亚热带训练基地,进行一年一度的技改封训。
这里与北方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椰子的清香扑面而来,阳光炽烈得近乎直白,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高温、高湿,是这里永恒的主题,也成为了队员们需要征服的又一道难关。
训练馆虽然配备了强大的空调系统,但为了模拟奥运期间可能遇到的各种极端环境,教练组时常会关闭空调,刻意营造出闷热如同蒸笼的环境。汗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如同溪流般直接从皮肤下涌出,浸透衣衫,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入滚烫的水汽,肺部火辣辣的,对体能是极大的消耗。
林远和苏晓,如同所有队员一样,在这片“熔炉”中淬炼着自己。
林远的训练重点,在于将他那“控制+突击”的体系,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打磨得更加坚不可摧。湿热让球速和旋转感知都发生微妙变化,也对步伐移动提出了更高要求。他需要更加精准地控制每一板的力度和弧线,确保在身体感觉粘滞、反应可能迟滞的情况下,战术执行力不能打丝毫折扣。
苏晓则继续巩固着她反手位的“铜墙铁壁”。高温下,肌肉更容易疲劳,注意力也更容易涣散,这正是检验防御稳定性的最佳时机。陪练们依旧不依不饶地攻击她的反手,而她则咬紧牙关,在闷热的空气中,一次次重复着快拨、侧切、防守反拉。汗水滑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也只是快速用护腕抹去,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颗白色的小球。
尽管训练艰苦,但碧海蓝天、椰林树影的环境,终究与北京封闭的训练基地不同,无形中带来了一丝别样的松弛感。训练的间隙,队员们偶尔会到基地旁的沙滩上进行体能训练,海浪声取代了城市的喧嚣,脚下细软的沙地增加了训练的难度,却也带来了别样的乐趣。
这天傍晚,高强度的一日训练终于结束。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训练馆,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闲暇。苏晓刚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宿舍楼,就被队里几个关系要好的小姐妹神秘兮兮地围住了。
“晓晓,快,跟我们走!”
“对对对,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一下!”
苏晓被她们推搡着,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她们走出了基地,来到了不远处一片僻静的海滩。此时,夕阳已将大半边天空和海面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海风拂面,带着傍晚的凉意,驱散了白日的酷热。
“神神秘秘的,到底干嘛?”苏晓笑着问。
姐妹们只是笑而不语,将她带到沙滩中央,然后互相使了个眼色,嬉笑着飞快跑开了,消失在椰树林的阴影里。
苏晓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沙滩上,面对着苍茫的大海和绚烂的晚霞,正感到疑惑,忽然,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咻——啪!”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几道明亮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尾焰,尖叫着划破墨蓝色的夜幕,骤然升至最高点,然后——
“砰!”“砰!”“砰!”
巨大的烟花在她头顶的夜空轰然绽放!先是金色的菊蕊,然后是银色的垂柳,接着是漫天闪烁的、如同蓝色精灵般的星雨……一簇接着一簇,将整个海滩映照得恍如白昼,也映亮了她写满惊愕与震撼的脸庞。
烟花的光芒明明灭灭,在她清澈的瞳孔中闪烁、流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椰树林的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是林远。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仰头望着这片只为她一人绽放的绚烂。
“你……”苏晓转过头,在烟花的轰鸣声中,声音有些微颤,“你搞的?”
林远的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她被烟火光芒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胖子(他们共同的好友)出的主意,他说……训练太苦,需要一点糖分。”
他的解释依旧带着他式的简洁,甚至有点笨拙,但那双在烟火明灭中注视着她的眼睛,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可辨的温柔。
苏晓的心跳,在烟花的巨响中,如同擂鼓。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在赛场上冷静如冰、在训练馆里执着如铁的男人,此刻却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浪漫,在她面前铺开了一整片星空。
又一簇巨大的、呈现出心形的红色烟花在夜空炸响,将两人的身影紧紧笼罩在它的光芒之下。
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绚烂与光芒中,林远向前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烟花的轰鸣,一字一句,郑重地落在她的心尖上:
“你的反手,像烟花一样,让所有人都看见了。”
不再是“我们的秘密武器”那样的战略定位,而是对她个人努力与绽放的、最直接也最绚烂的赞美。
苏晓的呼吸猛地一滞。一股巨大的、酸涩而又无比甜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世乒赛赛点球的压力,海南训练的艰辛,过往所有挣扎与坚持……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得到了最极致的慰藉。
她没有说话,也无需说话。
在漫天烟火最后一阵最密集、最辉煌的绽放中,在光影交错、恍如梦境的海滩上,她悄悄地、坚定地伸出手,在身侧,精准地握住了林远同样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常年握拍留下的薄茧,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以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反手握紧了她微凉的手指。
十指紧扣。
烟花易冷,渐渐熄灭了最后的余烬,夜空重新归于深邃的墨蓝,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温柔的絮语。
星光和远处基地的灯火,成为了新的光源,柔和地洒在两人依旧紧握的手上,和他们并肩而立的影子上。
他们没有看彼此,只是静静地望着恢复平静的夜空,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对方坚定而有力的心跳。
椰风轻拂,带着海的微咸与花的淡香。星火虽已沉寂于夜空,却已在彼此紧握的掌心,和凝望未来的眼眸中,燃起了永不熄灭的、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这火焰,足以照亮前往洛杉矶的最艰难的征途。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