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晨雾裹着梅香,漫进祠堂时,丫丫正踮脚往酒坛里撒胭脂梅瓣。竹筛里的花瓣晒得半干,粉白中透着点胭脂红,落入坛中清酒的瞬间,激起细碎的涟漪,像揉碎的朝霞沉进了水里。
“再放把冰糖。”玄影蹲在旁边,用竹片轻轻搅动酒液,“陈长老说,梅花性偏寒,多搁点糖才能中和,酿出来的酒才会甘醇不涩。”他指尖沾了点酒液凑到鼻尖闻,清冽的酒香混着梅香,引得人舌尖发颤。
阿夜抱着骨笛坐在门槛上,看灵狐用爪子扒拉着晒梅干的竹匾,黑风则趴在旁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灵狐的后背,惹得小家伙回头呲牙,却又舍不得真的咬下去。这几日灵狐总赖在谷里不走,陈长老说它是认了主,索性在祠堂角落给它搭了个小窝,铺着丫丫做剩的碎花布,倒比野地里的石缝舒坦多了。
“周砚呢?”阿夜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往常这时候,周砚早该举着他的“百宝袋”凑过来,不是掏点新采的蜂蜜,就是献宝似的拿出块磨好的笛膜石。
“去黑风岭送梅干了。”丫丫往坛口盖了层纱布,“魔族的孩子说想学做梅花糕,他非得亲自去教,说要让他们见识见识落星谷的‘甜味’。”她笑着往阿夜手里塞了块刚蒸的梅花酥,“尝尝?加了新晒的梅干,酸甜刚好。”
阿夜咬了口梅花酥,酥皮簌簌掉在衣襟上,梅干的酸混着糖霜的甜,在舌尖漫开时,突然想起玄影说的“中和”——就像这梅酿,就像两族的调子,偏了哪样都不成,得揉在一起,才能生出最妙的滋味。
玄影把封好的酒坛搬进地窖,出来时手里多了支新削的竹笛:“用去年的玉兰花枝做的,笛孔比你的骨笛多两个,能吹更复杂的转音。”他把竹笛递给阿夜,“试试‘梅风调’?昨天新编的那段,尾音得用假声才能上去。”
阿夜接过竹笛,笛身还带着木头的清香,笛孔边缘被玄影磨得光滑,贴着唇时温温的。他深吸一口气,梅香顺着鼻腔钻进肺里,笛音出口的瞬间,竟比往常清亮了几分,尾音的假声虽有些发颤,却像枝头上最俏的那朵梅花,颤巍巍地探向天空。
灵狐突然从窝里窜出来,围着阿夜转圈,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在跟着哼唱。黑风也醒了,用脑袋蹭着阿夜的胳膊,尾巴扫得地面“沙沙”响,配合着笛音的节奏。
“成了!”玄影拍手笑道,“这笛孔没白多打,你听这转音,像不像梅花瓣落在酒坛上的声音?”
地窖里的酒坛仿佛真的有了回应,隐隐传来“咕嘟”的轻响,像是梅瓣在酒里舒展的声音。阿夜突然想把这声音记下来,他掏出“守石人新记”,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串波浪线,旁边注着“梅酿醒酒声,如细雪融”。
正写着,周砚踩着泥雪从外面跑进来,裤脚沾着草屑,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布包:“快!魔族首领给的‘星蜜’!”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晶莹的蜜块滚出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泛着细碎的光,“这是黑风岭的石洞里藏了三年的蜜,说混在梅酿里,能存得更久,香得能飘出十里地!”
丫丫赶紧取了块星蜜,用石臼捣成碎末,小心翼翼地撒进梅酿坛:“这下好了,落星谷的梅,黑风岭的蜜,这酒才算是‘两族合酿’。”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坛口系了根红绳,绳末端拴着半片玉兰花瓣和半片魔族的荆棘叶,“这样,风一吹,它们就能在一块儿跳舞了。”
陈长老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拿着卷泛黄的《酒经》:“翻到‘合酿’篇了,上面说,两族的酒要埋在‘界石’下,才能得天地灵气。”他指着谷口那块老界石,“明天把坛酒埋在那儿,等明年开坛时,正好赶上‘笛音会’,让两族的孩子都尝尝这‘和味’。”
阿夜摸着骨笛上的缠枝莲,突然觉得这图案活了过来——莲茎缠着梅枝,梅瓣落在莲心,就像落星谷的竹笛缠着黑风岭的骨哨,就像这坛梅酿里,落星谷的清甜缠着黑风岭的醇厚。
傍晚的霞光漫进祠堂时,众人抬着梅酿坛往谷口走。玄影和周砚在前头抬着坛底,阿夜扶着坛口的红绳,丫丫则牵着灵狐,黑风跟在旁边,时不时用鼻子嗅嗅坛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陈长老走在最后,手里拿着那本《酒经》,嘴里念叨着埋坛的口诀,声音混着远处的山风,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界石下的土坑早已挖好,铺着干净的稻草。梅酿坛放进去时,红绳上的玉兰瓣和荆棘叶轻轻晃,像在跟土地打招呼。阿夜突然拿起竹笛,对着界石吹起新编的“埋酒谣”,骨笛的沉厚混着竹笛的清润,在暮色里绕着界石转了三圈,惊起几只归巢的飞鸟,翅膀带起的风,吹得坛口的红绳飘得更高了。
“等明年开坛,”周砚往坑里填土,“我要第一个尝!谁都别跟我抢!”
“想得美!”丫丫拍掉他手上的泥,“得先给陈长老和魔族首领,他们才是这坛酒的‘媒人’。”
阿夜看着渐渐被土埋住的酒坛,突然在“守石人新记”上写下:“梅酿藏春,笛音封坛,界石为证,岁岁平安。”写完他抬头看向玄影,对方正对着界石笑,眼里的光比晚霞还亮。
灵狐蹲在界石上,对着落日“嗷”了一声,像是在给这坛酒许下诺言。黑风则趴在土堆旁,尾巴圈住埋坛的地方,像在站岗。山风穿过谷口,带着梅香和酒香,往落星谷深处飘去,往黑风岭方向漫去,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有些东西埋进土里,不是结束,是等着在某个春天,带着两族的期盼,长出更甜的滋味。
夜色渐浓时,祠堂的灯亮了。阿夜把竹笛和骨笛并排放在供桌上,两支护手相触,像在悄悄说着话。窗外的梅枝上,又有几朵花苞撑破了外衣,粉白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是在应和着坛中梅酿的轻响,等着明年开坛时,与笛音一起,唤醒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