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祠堂的门槛时,林默正蹲在时光钟的底座前,用软布擦拭外公刻在铜面上的细小纹路。那些纹路像一张细密的网,网住了三十年的风霜——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有孩童用石子划过的歪扭涂鸦,还有几处浅浅的凹痕,是外婆当年怕钟体受潮,用桐油反复擦拭留下的印记。
“这处凹痕好奇怪。”周砚突然指着钟摆连接处,“不像自然磨损,倒像是故意凿出来的。”
林默凑近细看,那处凹痕呈月牙形,边缘光滑,显然是用专门的工具打磨过。他想起铜匣里的工作手册里写过:“钟摆需留‘呼吸口’,以防热胀冷缩卡壳。”原来这不是损伤,是外公特意设计的“容错缝”。
“你看这里。”林默用指尖探进凹痕,突然触到一个活动的小铜片,“好像能抠开。”
周砚递过一把小螺丝刀,林默小心地撬开铜片,里面露出个火柴盒大小的暗格,暗格里躺着卷油纸,裹着样东西。展开油纸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是枚银质的小齿轮,齿牙上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在晨光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这是……”周砚拿起小齿轮,重量比普通齿轮轻了许多,“像是女孩子的饰物。”
林默翻到工作手册的最后一页,果然在空白处找到一行小字:“小雅十岁生辰,做了枚‘星轮’,藏在钟摆里,等她发现时,该能看懂齿轮上的字了。”
他把小齿轮凑到阳光下,蓝宝石的反光里,隐约能看见齿牙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周砚找来放大镜,两人轮流看着,慢慢拼出一句话:“每个齿轮都有自己的节奏,别追,别赶,慢慢走。”
“是外公写给妈妈的。”林默的声音有些发颤,“妈妈总说外公对她太严厉,学修钟时错一个齿就罚她抄图纸,原来……”
话没说完,祠堂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村小学的王老师送学生来晨读。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还攥着昨天那枚刻着日期的齿轮:“林默哥哥,这齿轮会转吗?”
林默笑着把银质星轮放在她手心:“你试试?”
小姑娘把星轮往自己的铁皮铅笔盒上一扣,竟严丝合缝地卡在盒盖的齿轮纹里。她转了转星轮,蓝宝石的光在铅笔盒上跳来跳去,引得其他孩子都围了过来。
“这是星星做的齿轮吗?”
“能让我的铅笔盒变成钟吗?”
“我也想要外公做的东西!”
周砚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他转身往村部跑,没多久扛来一箱工具和铜片,“咱们教孩子们做齿轮吧,用外公的法子,在上面刻自己的生日,或者想记住的日子。”
林默眼睛一亮。晨光里,孩子们围坐在时光钟旁,手里拿着小刻刀,在周砚裁好的铜片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字。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刻的是“今天有星星齿轮”,旁边的小男孩刻了“爸爸打工回家的日子”,还有个更小的孩子,干脆在铜片上画了个笑脸。
林默帮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扶着铜片,听他说:“我想刻‘奶奶的药该换了’,这样每天看钟的时候就不会忘。”
“这才是外公说的‘呼吸口’啊。”林默心里突然亮堂起来,“不是钟摆需要缝,是人需要在时光里留点念想的位置。”
周砚正在给孩子们讲齿轮咬合的原理,手里拿着外公留下的旧图纸:“你们看,大齿轮带动小齿轮,不是谁比谁重要,是互相帮着往前走。就像咱们村,有人种粮,有人教书,有人修钟,日子才能转起来。”
说话间,祠堂的挂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孩子们抬头看时,阳光正好穿过钟面的玻璃,将无数细小的光斑投在他们刻着字的铜片上,那些铜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在光影里轻轻颤动。
林默望着时光钟的指针缓缓划过九点,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钟是死的,人是活的。能让钟一直走下去的,从来不是齿轮,是记着日子的人。”
他拿起一枚孩子刻好的铜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爱祠堂”,边缘还画了个小小的时光钟。他小心地将铜片挂在钟摆的缝隙里,让它随着钟摆轻轻晃动,像给时光钟添了片新的叶子。
风从祠堂的窗棂钻进来,带着槐花香,吹动了孩子们的笑声,也吹动了钟摆上的铜片。那些刻着字的铜片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和时光钟的“咔嗒”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新的歌谣。
林默知道,这钟声不会停了。因为新的齿轮,已经在孩子们的手里,开始转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