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老槐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枝桠像撑开的巨伞,把半个院子都罩在荫凉里。当林默和周砚合力把那座钟挂在最粗壮的枝桠上时,树影在钟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动的星子。
“得找个重物坠着钟摆,不然晃不起来。”周砚踮脚试了试钟绳,钟体轻轻晃了晃,发出闷响。林默从工具包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前些天收集的铜屑,被他压实成了个小铜块。“用这个试试,我外公以前就爱用铜屑配重。”
铜块系在钟摆末端,钟体立刻沉了沉。周砚拽着钟绳往后退了两步,松手的瞬间,钟摆带着铜块“咔嗒”荡开,撞在钟壁上——“当”的一声,清越的响声裹着槐花的甜香漫开,连院门口晒谷的张婶都直起了腰:“这声儿,听得人心头亮堂!”
钟摆来回晃着,铜块撞得钟壁“当当”响,节奏越来越稳。林默靠在槐树干上,看着钟面上野漆树籽画出的金边在光里流动,突然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时,看见老张头抱着个旧木盒站在不远处,盒子上的铜锁锈得厉害。
“这是老厂长当年装钟零件的盒子,”老张头把盒子递过来,“那天你说要挂钟,我就琢磨着找找,果然在阁楼角落里翻着了。”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樟木的清香飘出来,里面躺着几枚磨损的齿轮,还有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用红笔标着“钟摆配重改良方案”。
林默拿起图纸比对,发现外公当年的笔迹和母亲日记里的一模一样,连批注的小箭头都带着同样的弧度。“你看这里,”他指着图纸上的红点,“外公早就想到用铜屑配重了,说这样‘沉得稳,摆得匀’。”
周砚正摆弄着那几枚旧齿轮,突然“咦”了一声:“这齿轮内侧有字。”借着光斑细看,竟刻着几行小字——“甲辰年春,与阿禾共制”。阿禾是林默外婆的名字,早年间在厂里做绘图员,听老张头说,当年那座镇厂钟的图纸,就是两人趴在一张绘图桌上画出来的。
钟摆晃到第三十下时,槐花突然簌簌往下落,像是被钟声震下来的雪。林默伸手接住一朵,花瓣沾着钟体反射的阳光,暖融融的。周砚突然指着钟面:“快看!”
只见那些橙黄色的木纹轨迹随着钟摆晃动,竟慢慢连成了行字——是母亲日记里的那句:“日子掺点软的才熬得长”。林默摸了摸钟体,颜料已经干透,带着野漆树特有的涩味,混着槐花的甜,像极了记忆里外婆做的槐花糕,粗粝里裹着温柔。
“咔嗒——当!”
又一声钟鸣响起时,村口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几个半大的孩子举着风车跑过来,围着槐树转圈,风车的“呼呼”声混着钟声,把整个村子的午后都搅活了。老张头眯着眼笑:“老物件就得挂在活人气儿旺的地方,你外公要是看见,保准乐呵。”
林默望着钟摆上的铜块,突然明白母亲说的“软”是什么——不是怯懦,是像槐花一样,哪怕落了,也把甜留在风里;是像铜屑配重,看着沉,却让每一声钟鸣都稳稳当当,敲在人心坎上。
钟摆还在晃,槐花还在落,周砚已经拿起工具开始打磨新的齿轮,说是要给钟添个报时的功能。林默靠在树上,听着这“咔嗒”与“当当”的和声,觉得这声音里,藏着比时间更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