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凇疗养院的晨雾比山下更浓,像掺了牛奶的纱,裹得人呼吸都带着湿意。林默踩着露水往主楼走,快递单上的收件人写着“周秀兰”,备注栏只有三个字:“取物事”。
302房间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比307整洁,靠窗摆着张木桌,上面放着个青瓷瓶,插着几枝新鲜的艾草,香气和老太太送的绿豆糕一模一样。桌角的座钟正在走,滴答声和林默怀里的铜盒子共振,像是在对暗号。
“来了。”周秀兰从里屋走出来,换了身浅灰的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个藤编筐,里面装着晒干的草药,“坐吧,刚沏的艾草茶,驱寒。”
林默接过茶杯,目光落在墙上的相框上——是她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的合影,男人怀里抱着个座钟,钟面指针卡在3点14分。相框旁边贴着张泛黄的处方单,字迹是爷爷的,写着“安神方:艾草三钱,远志五钱,水煎服,每日辰时”。
“这是我家老周,”周秀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弯了弯,“以前是这儿的医生,专看睡不着觉的病。他总说,人要是心里装着事,就像钟摆卡了灰,得慢慢擦才能顺溜。”
她从藤筐里拿出个布包,解开时露出个小小的木盒,盒盖上刻着“周”字,和爷爷的铁皮盒是一个木料。“这是老周留下的,说等‘钟摆顺溜了’,就交给姓陈的年轻人。”
林默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齿轮,只有叠得整齐的信纸,抬头写着“致建国兄”,日期是二十年前的梅雨季节。
“当年老周发现疗养院的钟不对劲,”周秀兰看着窗外的雾,声音轻得像叹息,“墙里的报时声总在午夜响,听着不像钟,像人在数心跳。他查了半载,说这楼底下埋着个老钟厂的地基,那些报时声,是地基里的齿轮在喊救命。”
信里的字迹娟秀,写着老周的发现:钟厂倒闭前,最后一批齿轮刻着圆周率,本想做“永动钟”,却不知为何,齿轮会吸收人的念想,念想好的,钟走得准;念想杂的,钟就卡壳。1973年一场大雨,钟厂塌了,齿轮埋进土里,后来盖了疗养院,那些被吸收的念想就顺着墙缝钻出来,成了报时声。
“老周想拆了地基重新埋,”周秀兰抹了把眼角,“可他没来得及,那年冬天就突发脑溢血,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齿轮,说‘差两位就补全了’。”
林默突然想起爷爷齿轮上的“23”,老周座钟上被凿掉的“26”——原来他们都在补全同一个数字,只是算错了位数。
“咔哒。”
桌角的座钟突然停了,指针卡在3点14分,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周秀兰却笑了:“你听,它在谢你呢。”
林默侧耳,果然听见墙里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松动。他摸出铜盒子,藤蔓纹正顺着盒壁往上爬,这次没缠向手腕,而是缠向木盒里的信纸,在纸上烙出个淡淡的齿轮印。
“该还的还了,该说的也说了。”周秀兰站起身,往藤筐里装艾草,“我要回乡下了,这儿的雾,总带着铁锈味,闻久了心里发沉。”
林默把信放进铁皮盒,和爷爷的日记放在一起。走出302时,他回头看了眼,周秀兰正坐在窗边,给座钟上弦,阳光透过雾照进来,在她身上织了层金边,像老照片里的人活了过来。
疗养院的雾开始散了,露出后山的轮廓,那里隐约有个土坡,坡上长着片艾草,风吹过时,草叶晃动的节奏,正好是钟摆的频率。
回到钟表铺时,落地钟的钟摆晃得格外欢实。林默打开铁皮盒,发现爷爷的齿轮和老周的信纸贴在了一起,纸上的齿轮印变得清晰,齿牙间的数字正好是完整的圆周率后二十位——原来爷爷的“23”和老周的“26”,合在一起才是正确的。
“叮铃——”
风铃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手里举着个摔坏的电子表:“叔叔,能修吗?我爷爷说这表是你爷爷给的,说走不准了就来找陈记钟表铺。”
林默接过表,背面刻着个小小的“陈”字。他笑着点头:“能修,明天来取。”
小姑娘跑出去时,撞在门槛上,怀里掉出张画,上面画着个大大的钟,钟摆下面站着三个小人,分别标着“周爷爷”“陈爷爷”“我”。
林默捡起画,贴在柜台后的墙上,正好在爷爷和老周的照片中间。落地钟“滴答”一声,钟摆的影子扫过画像,像在轻轻抚摸。
他知道,这面墙以后会贴满更多画,会有更多人来修钟,带着他们的故事和念想。而那些埋在地基下的齿轮,终于能在报时声里,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