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劳动合同的那天下午,林默去了趟爷爷的老房子。钥匙是父亲托人寄来的,说“该让你知道些事了”。老房子在老城区的巷尾,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陈记钟表铺”——他从不知道爷爷还开过钟表铺。
推开门,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空气中飘着机油和木头混合的味道。柜台后面的墙上挂满了各式钟表,有的指针停着,有的还在“滴答”走动,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支杂乱的合唱。最显眼的是台落地钟,黄铜钟摆擦得锃亮,正随着某种韵律左右摇摆,钟面玻璃上贴着张便签,字迹是爷爷的:“钟摆停时,暗纹自现。”
林默走到落地钟前,指尖刚碰到钟摆,所有钟表突然同时停了,整个屋子瞬间安静得可怕。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道像句号的淤青正在变淡,皮肤下隐隐透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是藤蔓的影子。
“咔哒。”
落地钟的底座突然弹出个抽屉,里面放着个铁皮盒,盒盖上的锁是齿轮形状的,正好能和他兜里的铜盒子对上。林默掏出铜盒子,将两块拼合的齿轮吊坠扣在锁孔上,锁“啪”地开了。
盒子里没有日记,也没有信件,只有个巴掌大的齿轮,齿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正是圆周率的小数点后二十位,最后两位“23”被红笔圈了起来。齿轮背面刻着幅简笔画:一座疗养院,一栋老楼,中间用条虚线连着,虚线尽头画着个正在转动的钟摆。
“原来如此。”林默喃喃自语。爷爷不是记不起最后两位数字,是故意留下的。老楼的墙、疗养院的钟、钟表铺的落地钟,根本就是同一个“钟”的不同部分,用某种看不见的线连在一起,而那串圆周率,就是启动它们的密码。
他突然想起父亲从未参加爷爷葬礼的事。铁皮盒底层压着张泛黄的诊断书,日期是十年前的6月18日,诊断结果是“急性应激障碍”,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陈建军”——他的父亲。
诊断书背面有几行字,是父亲的笔迹:“爸把齿轮塞进我手里时,钟摆正卡在3点14分。他说‘补全它,别让默子卷进来’,可我跑了,跑到连葬礼都不敢参加……”
林默的眼眶有些发烫。原来父亲不是冷漠,是被吓怕了。那半块齿轮吊坠,爷爷当年是想交给父亲的。
就在这时,所有停摆的钟表突然又开始走动,落地钟的钟摆晃得格外厉害,“滴答”声越来越响,像是在催促。林默低头看铁皮盒里的齿轮,最后两位“23”突然凹陷下去,露出下面的小字:“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启动器。”
他立刻想起疗养院那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的“3.14”和“23”。原来那不是随便刻的,是齿轮的刻度。
赶到疗养院时,夕阳正往山后沉,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林默爬上树杈,指尖摸到树干最深处的年轮,那里果然有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和铁皮盒里的齿轮完美契合。他将齿轮嵌进去,树身突然震动起来,树皮上的纹路开始发光,顺着树干往下蔓延,在地面汇成一个巨大的符号——正是铜盒子上的藤蔓图案。
“咔哒——”
符号中央的地面裂开道缝,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传来熟悉的“滴答”声。林默探头往下看,洞不深,底部放着个老式座钟,钟面上的时间停在3点14分,钟摆却还在微微晃动,像是从未停过。
座钟旁边躺着个笔记本,封面写着“守钟人日志”。最新一页的日期是十年前的6月18日,字迹是爷爷的:“今日补全第二十位数字,钟摆却不肯停。原来它要的不是数字,是‘传承’。建军怕了,那就等默子来吧,他指尖的茧子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是握齿轮的料。”
林默的手指确实有层薄茧,是小时候总爱拆家里的闹钟练出来的,母亲总说他“瞎折腾”。
他跳进洞口,握住座钟的钟摆。就在指尖接触到黄铜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疗养院的风声,远处的鸟叫,甚至自己的心跳。钟摆慢慢停了下来,钟面玻璃上的雾气散去,露出里面映出的人影——不是他的,是爷爷的,正对着他笑。
“好孩子。”爷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钟摆停了,暗纹就成了句号。但记住,句号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林默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道淤青彻底消失了,皮肤光滑如初。他将齿轮从树里取出来,放进铁皮盒,和那半块吊坠放在一起。
下山时,手机响了,是王强:“小林,明天有个新单子,地址是老城区钟表铺,客户说要修个老座钟,点名要你去。”
林默笑了笑:“好,我去。”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了眼疗养院,夕阳的金光洒在主楼的墙上,砖缝里的纹路像是在慢慢流动,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号。但他知道,在那句号下面,还有无数细微的暗纹,像沉睡的齿轮,等待着被需要的那天。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背诵圆周率,这次背到第二十位就停了,尾音带着笑意。
林默握紧口袋里的铁皮盒,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走。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像无数个小小的钟面,在夜色里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