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刚爬上山头,界石旁就亮如白昼。三十盏灯笼挂在叶笛架的竹枝上,红的映着枫叶,蓝的衬着槐叶,最顶上那盏罩着银杏叶,光透过叶纹洒下来,地上像落了层碎金。孩子们穿着新做的衣裳——魔族孩子的衣襟绣着两生草的红边,落星谷的袖口缀着蓝纹,挤在花草席前,手里的叶笛被攥得发热。
“都站好咯!”周砚举着个铁皮喇叭喊,声音被夜风送出去老远,“第一环节‘一叶三吹’,按抽签顺序来,吹不好的可不许哭鼻子!”
石头攥着枫叶的手更紧了,鼻尖冒汗。小素站在他旁边,悄悄塞给他块梅干:“含着,润嗓子。”梅干的酸甜在舌尖散开,石头突然不慌了,抬头冲她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陈长老坐在主位,身边摆着那本《叶笛谱》,旁边放着个陶碗,里面盛着梅酿坛渗出的酒汁,香气随着夜风漫开来,像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着每个人的心弦。“开始吧。”他颤巍巍地举起拐杖,在石桌上敲了三下,“让叶子说话。”
第一个上场的是阿棘,他抽到的是梧桐叶、槐叶、枫叶。少年深吸一口气,先吹梧桐叶,音沉厚如石;再换槐叶,声清亮似泉;最后拿起枫叶,调子突然变得跳脱,像只小鹿在林间奔跑。三段音虽各有性情,却都藏着“界石谣”的骨,引得台下一阵喝彩。
“好!”周砚用喇叭喊,“这叫‘一骨三皮’,把叶子的性子都吹活了!”
轮到石头时,他刚举起枫叶就打了个喷嚏,叶笛音突然拐了个弯,逗得众人笑起来。但他没慌,按着玄影教的法子,用丹田发力,梧桐叶的哑音竟被他吹得稳了些,尤其是最后那段转音,红边叶的暖与蓝边叶的冽缠在一起,像两色丝线织成了匹锦。
“有进步!”玄影在台下点头,眼里的笑意比灯笼还亮。石头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鞠躬时差点把叶笛掉在地上。
最让人意外的是小素。她抽到野菊叶、银杏叶、两生草叶,吹到银杏叶时,声音突然拔高,像铜铃撞在月光上,清得能看见叶纹里的光。陈长老忍不住点头:“这孩子把银杏叶的魂吹出来了,像极了当年的阿月。”
“一叶三吹”结束时,东方已经泛白。孩子们的叶笛上都沾着露水,像哭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周砚宣布休息半个时辰,大家围着陶瓮喝梅汤,梅香混着叶香,把晨雾都染得甜丝丝的。
“盲选环节要开始了!”阿夜给孩子们系上蓝布条,指尖触到石头的手腕,发现小家伙在发抖,“别怕,就当闭着眼睛跟叶子聊天。”
石头的布条刚系好,就被塞过来片叶子。他指尖一摸,叶缘光滑,叶肉偏软,还带着点绒毛——是野菊叶!他把叶子卷成筒,吹的正是小素最擅长的“纺车谣”,调子软乎乎的,像在说“我认得你”。
台下的小素突然红了眼眶,悄悄把自己的野菊叶按在胸口。
玄影负责给孩子们递叶子,他总能精准地找到适合每个人的叶——给阿棘硬挺的枫叶,给小素柔软的野菊叶,给石头厚实的梧桐叶。轮到最后一个孩子时,他摸出片两生草叶,红边蓝边分得格外清。
“这是‘和合叶’,”玄影低声说,“红边吹魔族的调,蓝边吹落星谷的腔,试试能不能让它们在你嘴里合在一起。”
孩子犹豫着吹起来,起初红是红,蓝是蓝,像两条平行线。吹到中段时,调子突然打了个结,红边的热裹着蓝边的凉,竟生出种从未有过的温润,像梅酿里的甜混着酸,刚好熨帖了人心。
陈长老突然放下陶碗,老眼里闪着光:“成了!这就是‘两生调’,当年两族乐师找了三年都没成,今天被个孩子吹出来了!”
最后的合吹环节,两族孩子各站一排,红绳蓝绳在叶笛架上缠成圈。阿夜举起竹笛,吹起“界石谣”的起音,玄影用陶埙接住,孩子们的叶笛声像潮水般涌上来——枫叶的脆、槐叶的柔、银杏叶的清、野菊叶的软,混在一起,竟比任何时候都齐整。
风突然大了,吹得叶笛架上的叶子“哗哗”响,像在跟着唱。界石旁的梅酿坛突然“啵”地轻响,封泥上裂开道细缝,股更浓的酒香漫出来,缠着叶笛声往天上飘。
“开坛了!”周砚大喊着跑过去,手里握着把早就备好的木铲。
陈长老站起来,拐杖重重敲在地上:“等等!让孩子们的调子开这坛酒!”
叶笛声突然拔高,像道无形的光,劈开了封泥。酒液“咕嘟”涌出,清冽中带着醇厚,映着朝阳的光,像条流动的琥珀河。周砚用陶碗接住第一勺,先递给陈长老,再分给孩子们,最后送到阿夜和玄影手里。
酒液入喉,先是梅的酸,再是蜜的甜,最后留下股绵长的暖,像两族的日子,先有磕碰,后有相融,终成绕心的念。阿夜看着叶笛架上纠缠的红绳蓝绳,看着孩子们沾着酒渍的笑脸,突然在“守石人新记”上写下:
“叶笛无界,梅酿同心,风过处,皆是乡音。”
阳光漫过界石,照在两生草上,红边更红,蓝边更蓝,根却在土里紧紧交缠,像无数只紧握的手,把这段日子,牢牢系在了一起。而叶笛的余音还在山谷里回荡,缠着酒香,绕着晨光,往更远的地方漫去,仿佛在说: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