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流得不急不缓,载着缠缠绵绵的小筏子往下游漂去。阿夜的竹笛斜插在腰间,笛尾的红绳随着脚步轻轻晃,那是阿棘昨天用自己的头发编的,说这样“能跟着笛音跳舞”。他蹲在岸边,看着水里的草人筏子互相碰撞又分开,像一群调皮的小鱼。
“你看那两个,”玄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着远处两个缠在一起的筏子,“阿棘和小素的草人,从下水就没分开过,跟它们主人一样,总爱凑在一起。”
阿夜笑了,阿棘和小素确实形影不离——阿棘总爱抢小素的花瓣装饰,抢完了又把自己最宝贝的芦苇笛塞给她玩;小素则会把偷偷藏的蜂蜜糕分给阿棘,哪怕那糕饼被她的小手捏得不成样子。就像此刻,两个小家伙正蹲在下游的石头上,对着缠在一起的筏子拍手,芦苇笛和陶埙的声音此起彼伏,乱得像团毛线,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热乎。
周砚扛着捆晒干的两生草走过来,草叶上的水珠滴在他的粗布衣裳上,晕出深色的圆点。“陈长老让把这些草晾在界石旁,说晒干了能编草席,冬天铺在地上暖和。”他把草捆放在石头上,拿起阿夜的新笛看了看,“哟,刻完了?这音孔排列得挺讲究啊,玄影教的吧?”
“他说这样吹起来省力。”阿夜摸了摸笛身,上面还留着玄影握过的温度,刻痕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了些。“你刚才吹的‘晚归谣’,最后那段转音真妙,像溪水突然拐了个弯。”
周砚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我跟魔族的老乐师学了三个月呢。不过跟你这笛音一合,更有味道了——就像青竹配陶土,硬是把两种性子融成了一股劲儿。”他捡起根两生草,开始编草绳,手指翻飞间,红蓝相间的草绳就像条小蛇慢慢变长。
“玄影呢?”阿夜往四周看了看,没见着人。
“在教孩子们辨认两生草呢,”周砚朝坡上努了努嘴,“说要让他们知道,哪部分是喜阴的,哪部分是喜阳的,这样移植的时候才不会活不成。你别说,那小子讲得还挺认真,连最调皮的石头都听得眼睛发亮。”
阿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玄影蹲在草地上,身边围了圈小脑袋,他手里举着株两生草,正指着红边的叶子说什么。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了层金边,孩子们的脑袋像一朵朵含苞的花,跟着他的手势轻轻晃动。阿夜突然想起玄影昨天说的话:“每种草都有性子,就像每个孩子,得顺着它们的脾气来,不然怎么长得好?”当时他还笑玄影把草当人看,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个理。
“阿夜哥!玄影哥!”阿棘举着个陶罐跑过来,陶罐里冒着白汽,“周砚哥说你们要编草席,我和小素找了些野桂花,混在草里肯定香!”
小素跟在后面,手里捧着把紫色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草叶。“我、我还摘了这个,”她把花递给阿夜,声音细细的,“玄影哥说两生草喜欢伴花生长,放在一起晾,颜色会更鲜亮。”
阿夜接过野菊,花瓣柔软,带着清冽的香。他转头看向玄影,对方刚好也望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像藏了片阳光。那一刻,阿夜觉得手里的野菊香、两生草的青气、还有新笛的竹味,混在一起特别好闻,像极了此刻的日子——杂七杂八,却暖烘烘的。
玄影带着孩子们下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把两生草,有的还举着不知名的小野花。“都认得了?”阿夜问石头,那是个总爱揪两生草叶子的魔族小男孩。
石头用力点头,举起手里的草:“玄影哥说,红的这边要多晒太阳,蓝的这边要少浇水,不然会烂根!”他把草递到阿夜面前,“阿夜哥你看,我找的这株最壮!”
“确实不错,”阿夜摸了摸他的头,“等会儿编草席时,用你的草编中间,当‘脊梁骨’。”
石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刚换的小门牙,像两颗白石子。
周砚已经把草绳编出了个方形的底子,红蓝色的草茎交错着,像片小小的棋盘。玄影走过去,拿起两生草续上,他的动作比周砚慢些,却编得更紧实,草叶服服帖帖的,不像周砚的总有些翘起来。
“你这编法,是跟魔族的老嬷嬷学的吧?”周砚打趣道,“看着就扎实,能铺到冬天不松散。”
“嗯,去年冬天在黑风岭学的,”玄影点头,“她们说编草席跟做人一样,经纬得对齐,力气得匀,不然风一吹就散了。”
阿夜听着,突然觉得手里的野菊有了用处。他摘下花瓣,小心翼翼地夹在草席的经纬之间,紫色的花瓣嵌在红蓝草茎里,像块块小小的宝石。孩子们见了,也纷纷效仿,把手里的野花往草席里塞——黄的蒲公英、白的荠菜花,还有阿棘特意找来的橙色野百合,不一会儿,草席就成了块花毯子。
周砚吹了声口哨:“这哪是草席啊,分明是块花垫子,铺在祠堂里当供垫都成。”
“就铺在界石旁吧,”阿夜说,“以后大家来聊天,就能坐在上面了,软软的。”
玄影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好啊,再配上你的新笛,咱们就能像陈长老说的那样,‘席地而坐,笛音绕石’了。”
夕阳西下时,草席终于编好了。大家合力把它抬到界石旁铺开,两生草的清香混着花香漫开来。周砚拿出陶埙吹起“晚归谣”,阿夜举起新笛应和,玄影和孩子们则跟着哼调子。笛声清亮,埙音厚重,孩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像群小麻雀,溪水在旁边叮咚伴奏,界石上的青苔仿佛都跟着晃了晃,像是在打节拍。
阿夜看着铺在地上的花草席,看着身边说笑的人们,突然觉得,所谓的“共生”,或许就是这样——你带来你的草,我带来我的花,你吹出你的调子,我应上我的音符,凑在一起,就是最暖的日子。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竹笛,笛身上的刻痕已经被体温焐得温润,像块会唱歌的石头。
溪水里的筏子早已看不见了,但阿夜知道,它们会顺着水流漂向远方,就像这些日子里慢慢滋长的情谊,看似松散,却早已在土里、在风里、在每个人的心里,扎下了看不见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