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铁匠铺里,火星像细碎的星子,在暮色里跳着舞。
阿夜蹲在火炉旁,看着玄影把那块黑风岭带来的星铁放进炉膛。火舌舔舐着金属,星铁渐渐泛起橘红,边缘开始融化,像块被驯服的岩浆。
“再加把火,”玄影用铁钳夹着星铁翻了个面,火星溅在阿夜的粗布裤腿上,烫出几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渐渐变软的金属,“星铁性子烈,得让它彻底热透,打出来的剑才不会崩口。”
周砚抱着一捆松木进来,往炉膛里添了几根,火苗“轰”地窜高,映得他脸颊通红:“我打听了,魔族打剑讲究‘三淬三烧’,比咱们多两道工序,说是能让剑身更韧。”他把耳朵凑到炉边听了听,“你听,星铁在‘滋滋’响呢,这是在跟火‘说话’呢。”
阿夜学着他的样子侧耳听,果然听见炉膛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有谁在里面轻轻敲着小锤子。他忍不住笑了:“真的像在说话,好像在说‘够了够了,快拿我出来’。”
“差不多了。”玄影夹着星铁往铁砧上一放,火星“噼啪”炸开。他抡起大锤,第一下砸下去,星铁发出沉闷的“哐”声,像块倔强的石头不肯变形。
“跟着节奏喊号子!”周砚在旁边拍手,“咱们落星谷的规矩,打剑得有号子,剑才认主!”
“嘿哟——”玄影的锤子落下,“哐!”
“嘿哟——”阿夜跟着喊,声音有点抖,却很用力。
“嘿哟——”周砚也加入,三个人的号子混着火苗的“呼呼”声,在铁匠铺里撞出回声,把墙角的蛛网都震得轻轻晃。
第一遍锻打,星铁从不规则的硬块变成了长条,边缘还很粗糙,像块没削的木头。玄影把它浸进冷水里,“滋”的一声,白雾腾起,带着股铁腥味。
“这是‘水淬’,”玄影擦了把额头的汗,铁钳夹着剑坯晃了晃,“魔族的法子是用‘油淬’,说能让剑身更亮,回头咱们试试。”
阿夜摸着剑坯边缘,虽然还很烫,却能感觉到它比刚才紧实了不少,像块被驯服的兽,开始显露出听话的样子。“它好像……真的认我了。”他小声说,指尖划过剑坯的弧度,像在跟它打招呼。
黑风趴在门口,把下巴搁在前爪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像是在给他们打节拍。
等第三遍淬火时,天已经黑透了。丫丫提着食盒进来,刚掀开盖子,桂花糕的甜香就压过了铁腥味。“先歇会儿,填填肚子。”她把一块裹着核桃碎的糕递给阿夜,“玄影哥说,打剑跟做糕一样,得有耐心,急了就会焦。”
阿夜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嘴里的铁味,竟意外和谐。他看着铁砧上初具雏形的剑坯——剑身已经能看出流畅的弧度,玄影用刻刀在靠近剑柄的地方,轻轻凿出个小小的哨孔。
“这是……”阿夜眼睛亮起来。
“你爹的牛角哨调子,”玄影用布擦着刻刀,“等剑成了,挥剑时会发出哨音,像他在跟你说话。”
周砚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这剑就叫‘哨语’!又有剑的锋利,又有哨的念想,多好!”
“哨语……”阿夜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掰了点,放在黑风嘴边,黑风伸出舌头卷进嘴里,尾巴摇得更欢了。
深夜的铁匠铺,只剩下炉膛的余火在明明灭灭。阿夜抱着剑坯坐在炉边,玄影在收拾工具,周砚已经靠在墙角打起了呼噜,嘴里还嘟囔着“中靶心……”
“它凉透了就能磨了。”玄影走过来,往炉膛里添了块木炭,“明天让林默写段剑谱,结合魔族的‘裂石斩’和咱们的‘流云势’,肯定厉害。”
阿夜点点头,手指在剑坯的哨孔上轻轻转着圈:“玄影哥,你说……我爹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一天我会在落星谷打剑?”
玄影看着他手里的剑坯,又看了看窗外——黑风岭的方向,有几颗星星特别亮,像谁在那边举着灯笼。“他肯定知道,”玄影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就像这星铁,从地里挖出来时是块石头,总得经过火炼、锤打,才能变成能守护人的剑。”
阿夜把剑坯抱得更紧了,感觉它慢慢凉下来,却又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慢慢热起来,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第二天一早,阿夜是被黑风舔醒的。他一睁眼就看到剑坯放在枕边,林默正拿着支狼毫,在剑坯的另一侧画纹样——不是落星谷常见的云纹,而是魔族的荆棘图腾,只是荆棘的尖刺被画成了花瓣的形状。
“陈长老说,”林默蘸了点金粉,往纹样里填色,“两族的手艺,就像这剑上的花纹,你中有我,才好看。”
周砚背着弓箭冲进来,箭囊里插着支新箭,箭羽是黑风岭的鹰羽:“快!魔族的汉子还没走,说要看看你练箭,顺便……跟玄影讨教笛谱呢!”
阿夜抓起剑坯就往外跑,跑到院子里才发现没穿鞋,脚底板踩在沾着露水的石板上,凉丝丝的,却很舒服。玄影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磨石,粗的、细的、最细的,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先磨刃,”玄影拿起最粗的磨石,往上面泼了点水,“顺着一个方向,别来回蹭,剑会不高兴的。”
阿夜学着他的样子,把剑坯按在磨石上,手臂带动手腕,一下一下地磨。水声“沙沙”,晨光从树缝里漏下来,落在剑坯上,慢慢映出他的影子——不再是刚来时那个缩着肩膀的少年,眉眼间多了点舒展的英气。
魔族的汉子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那支“哆”字箭,正跟陈长老说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嘴角带着笑。黑风在他们脚边转圈,一会儿蹭蹭汉子的裤腿,一会儿跑回阿夜身边,像个忙碌的信使。
磨到中午,剑刃已经能映出模糊的人影。阿夜试着挥了挥,果然有“咻”的哨音从孔里飘出来,跟他爹的牛角哨调子有七分像。他突然想起什么,往剑穗上系了根红绳,红绳末端拴着丫丫给的玉兰花瓣锦囊,风吹过时,锦囊跟着晃,像个小小的灯笼。
“走,打靶去!”周砚把弓箭塞给他,“让他们见识见识,‘哨语’剑配‘追风箭’,有多厉害!”
靶场边,玄影拿起竹笛,吹起了新谱的调子,里面混着牛角哨的粗粝,也带着落星谷的清润。阿夜握着剑,听着笛声,突然觉得这落星谷的风,真的跟别处不一样——它吹过黑风岭,吹落星谷,吹得两族的哨音、笛音、号子音,都融在了一起,像他手里的剑坯,经过火与水的淬炼,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模样。
林默举着“守石人新记”,在纸上写下:“哨语初鸣,风过两界,石上苔痕,皆是新篇。”阳光落在字迹上,金粉闪闪的,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