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除尘日。祠堂的梁柱被擦拭得锃亮,供桌前的青砖地缝里,连陈年的香灰都被李婶用竹片一点点抠了出来。铜匣被暂时请到了东厢房,那里暖和,也离厨房近,能时时闻到蒸馒头、炸丸子的香气。
林默踩着梯子,给祠堂的门框贴新裁的红纸。浆糊是用糯米熬的,黏稠得能拉出细丝,像极了铜匣里那些若隐若现的光丝。他手里的毛笔浸了金粉,在红纸上写下“平安”二字,笔锋刚劲,带着股说不出的沉稳——那是这段日子跟着苏先生练字的成果。
“墨太浓了,金粉都沉底了。”丫丫端着碗浆糊走过来,用筷子搅了搅他砚台里的墨汁,“苏先生说,写字跟你摆弄铜匣一个理,得有松有紧,太较劲反而失了韵味。”
林默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安”字的宝盖头确实太用力,墨色深得发乌。他笑了笑,蘸了点清水调和墨汁,重写一张。这次的字柔和了许多,金粉在笔画间流转,像铜匣声纹里的银线。
“这张好。”丫丫小心地把红纸揭下来,往门框上贴,“等会儿贴完门联,我教你剪窗花吧?去年你剪的那个‘福’字,边角都没对齐,被阿福他们笑了好久。”
林默的耳根微微发烫。去年他确实闹了笑话,想给铜匣剪个海葵形状的窗花当装饰,结果剪出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章鱼。最后还是丫丫补救,添了几笔浪纹,才勉强看得过去。
“今年不一样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里面夹着几张练习稿,有海葵,有波浪,还有个歪歪扭扭的铜匣剪影,“我跟着书学了半个月。”
丫丫凑过去看,忍不住笑出声。那铜匣剪影的边角上,还画着两个小小的人,一个举着剪刀,一个捧着红纸,正是他和她的模样。
正说着,周砚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进了祠堂。他脸上带着点风尘,鼻尖冻得通红,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们看我带什么回来了?”周砚把布包往桌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东西——有包着油纸的糖瓜,有扎成束的柏枝,还有几个巴掌大的泥偶,捏的是他们三人的模样,憨态可掬。
“这是集上买的?”林默拿起那个捏着铜匣的泥偶,做工不算精细,却把他垂眸抚匣的神态抓得极准。
“不是买的,是捏泥人张给的。”周砚搓了搓冻僵的手,往手心哈着白气,“我今天去给铜匣买新的绒布套,正好碰见他在摆摊。听说咱们铜匣能记下潮声,非要给它捏个像,说是什么‘灵物得形’,能沾沾灵气。”
丫丫拿起自己的泥偶,发现泥偶手里捧着朵纸剪的梅花,花瓣是用染了色的碎布做的,精致得很。“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梅花?”
“我跟他说的。”周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次你说想在铜匣上添点梅花纹,我觉得挺好,就跟他提了一嘴。”
林默看着那组泥偶,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把泥偶摆在铜匣旁边,三个小人围着铜匣,像极了他们平日里的样子。
“对了,”周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条,“今天在集上,听见两个人在嘀咕,说盯上咱们祠堂了,好像是冲着铜匣来的。”
林默和丫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什么样的人?”林默问道,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桌边的铜匣。
“看不清脸,裹得很严实,就听见他们说‘那物件在祠堂里,年关动手最方便’。”周砚回忆着,“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说话带着点关外的硬气。”
关外?林默皱起眉头。他们跟关外的人从没打过交道,对方怎么会知道铜匣的存在?
“会不会是上次在听潮湾碰到的那几个渔户?”丫丫猜测道,“他们当时就盯着铜匣看了好久,眼神怪怪的。”
“不像。”周砚摇头,“那几个渔户身上有海腥味,说话也带着海风的潮气,跟今天那两人的味道不一样。那两人身上……有种铁锈和硝烟的味,像是经常跟铁器打交道的。”
林默指尖在铜匣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匣内的响石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思,跟着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共鸣。
“不管是谁,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林默的声音里透出股冷意,“年关动手?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本事。”
丫丫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手里的红纸,眼神坚定:“我把窗花剪得结实点,贴在窗户上,就算他们想破窗,也得多费点劲。”
周砚则开始检查祠堂的门窗,嘴里念叨着:“门闩得换成铁的,窗棂也得加固……对了,我上次买的那几串鞭炮,引线可以接长点,挂在门后,谁推门就炸,保管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三人相视一笑,刚才的凝重散去不少。仿佛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再大的麻烦,也能想出应对的法子。
傍晚时分,苏先生来了。他是来送春联的,手里还提着一坛自己酿的米酒。苏先生是个落魄的文人,平日里靠给人抄书为生,却对古器颇有研究,林默的字就是跟他学的。
“听说你们这儿有客人要上门?”苏先生呷了口米酒,目光落在铜匣上,“这物件灵气越来越足了,连我这不懂器物的人都能看出来,它在蓄势。”
林默点点头,把周砚听到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苏先生放下酒杯,沉吟道:“关外最近不太平,听说有伙马匪,专抢古董器物,手段狠辣。他们要是盯上铜匣,恐怕不只是为了钱财,更可能是想拿它去讨好什么大人物。”
“讨好谁?”林默问道。
“不好说。”苏先生摇摇头,“可能是地方上的豪强,也可能是……更高层的人。这铜匣的来历不一般,能记下声纹,能映出人影,绝非凡物,难免引人觊觎。”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年关时节,官府的盘查会比平时严,他们未必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而且,我认识几个镖局的朋友,回头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多留意祠堂这边的动静。”
有苏先生帮忙,林默心里踏实了不少。
临走前,苏先生看着铜匣,突然道:“这匣子上的声纹,其实可以再拓印得深些。用米酒调和朱砂,涂在纹路上,既能防潮,又能让声纹更清晰。等明年开春,说不定它还能学着人声说话呢。”
这个主意让林默眼前一亮。他立刻找来朱砂和米酒,按照苏先生说的方法,小心地涂抹在铜匣的声纹上。
朱砂遇酒,泛起奇异的红光,顺着声纹缓缓渗透。铜匣轻轻震动,仿佛在舒服地叹息。那些原本淡银色的声纹,渐渐染上了一层温润的红,像有了生命一般。
“你听!”丫丫突然指着铜匣,轻声道。
三人屏住呼吸,果然听到铜匣里传出极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低地哼唱,调子正是听潮湾礁石的“歌声”,只是比之前更清晰,更婉转。
“成了!”周砚兴奋地低呼。
林默抚摸着匣面,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声纹的进步,更是铜匣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又深了一层。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祠堂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笼罩着铜匣和那组泥偶,温馨而安宁。谁也不知道,黑暗中,正有几双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贪婪地注视着这里。
年关将近,喜庆的氛围下,暗流正在悄然涌动。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不经意间拉开了序幕。而林默、丫丫和周砚,正带着他们的铜匣,准备迎接这场特殊的“年关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