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默就背着竹篓往松林去了。竹篓里垫着块粗麻布,上面放着那只铜匣——经过盐场的“洗礼”,匣身的珊瑚纹愈发清晰,盐膜在晨光里泛着淡淡虹彩,像裹了层薄琉璃。
“慢着点,别让松脂滴在布上。”周砚追出来,手里拿着把小铜铲,“老把头说的松脂得是‘流泪松’的,就是树干上自然渗出的那种,凝固成半透明的琥珀色,用刀刮下来就行。要是用火烧出来的,火气太重,会呛着铜匣。”
松林在山坳里,晨雾还没散,空气里飘着松针的清香。地上积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金色的毯子。林默顺着树干往上看,很快就发现了目标——一棵老松树的树干上,挂着好几串晶莹的“泪珠”,有的刚渗出,是清亮的淡黄色;有的已经凝固,变成了温润的琥珀色,阳光透过雾霭照在上面,能看到里面裹着的细小松针。
“就是这个。”周砚举起小铜铲,小心翼翼地贴近松脂,轻轻一刮,那块琥珀色的松脂就落进了竹篓里,“这东西娇贵,得用竹片垫着,不能沾铁器,不然会变黑。”
林默也学着样子刮了几块,指尖沾了点黏稠的松香,凑到鼻尖一闻,清冽的香气里带着点阳光的暖意。“铜匣会喜欢这个味道吗?”
话音刚落,竹篓里的铜匣轻轻动了动,光丝从珊瑚纹里探出来,卷住一块刚刮下的松脂,慢慢拖回匣边,像只贪嘴的小兽。
“你看,这不就认亲了。”周砚笑着,“老木匠说过,铜器沾了松脂,能养出‘包浆’,越摸越亮,还能挡住潮气。”
他们在松林里转了小半个时辰,竹篓里已经堆了小半篓松脂,有透明的,有带着点杂质的,还有一块裹着只小虫子,像天然的琥珀。“这块留着,嵌在匣盖的凹槽里,当个小装饰。”林默把那块特殊的松脂单独放在竹篓角落。
回到祠堂时,丫丫正蹲在院子里摆弄铜匣的底座。见他们回来,她举着块打磨光滑的樟木板喊:“你们看,我找了块老樟木,垫在底下,既能防潮,又能驱虫。”
樟木板带着淡淡的香气,上面被丫丫用刻刀浅浅地刻了圈海浪纹,和铜匣底部的纹路正好呼应。林默把铜匣放在木板上,果然严丝合缝,像原配的底座。
“该给铜匣‘上脂’了。”周砚找出块细棉布,从竹篓里挑了块最透亮的松脂,放在掌心慢慢搓。松脂在体温的作用下渐渐变软,散发出更浓郁的香气。他轻轻将松脂抹在铜匣的珊瑚纹上,顺着纹路来回擦拭,动作像在给器物“按摩”。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松脂一碰到铜匣的盐膜,就像被吸了进去,原本泛着虹彩的盐膜慢慢变得温润,珊瑚纹的紫绿色泽也更深沉了。丫丫也学着样子,挑了块带松针的松脂,小心翼翼地抹在匣盖的海葵印上,海葵的触手纹路立刻变得立体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游动。
“你看这里。”林默指着铜匣侧面,那里原本有道细小的划痕,是上次搬运时不小心磕的。此刻,松脂顺着划痕渗进去,划痕渐渐变得不明显,像是被填上了一层“琥珀胶”。
周砚拿出那把刻刀,在剩余的松脂块上轻轻雕琢。他要刻只小松鼠,放在匣盖的角落——松林里的松鼠总在他们刮松脂时探头探脑,机灵得很。刻刀在松脂上滑动,留下细腻的纹路,松脂的清香混着铜器的气息,在祠堂里弥漫开来。
午后阳光正好,他们把处理好的铜匣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晒。松脂在阳光的烘烤下微微融化,顺着纹路慢慢渗透,匣身的光泽变得愈发温润,像块被人盘了几十年的老铜件。偶尔有风吹过,松针落在匣面上,很快就被光丝卷开,仿佛铜匣在珍惜这层新“外衣”。
“该试试松脂的‘防蚀’效果了。”周砚端来一盆清水,里面泡着些海盐——模仿海水的环境。他用毛笔蘸了点盐水,轻轻刷在铜匣的边缘。被盐水刷过的地方,松脂层泛起淡淡的白晕,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成了!”丫丫拍着手,“以后就算放在海边,也不怕潮气蚀坏纹路了。”
傍晚时分,林默给铜匣系了根新做的绳结——用松林中采的黄麻编的,上面串着几颗小松果。他把铜匣重新挂回祠堂的挂钩上,夕阳透过松枝的缝隙照在匣面上,松脂凝成的琥珀色纹路与珊瑚纹交织,像一幅活的山海图。
周砚在宣纸上画下此刻的铜匣,特意把那块裹着小虫子的松脂画得格外细致。“等墨干了,就把这画贴在匣子里侧,以后打开匣子,就能想起今天的松林了。”
丫丫则找来个小陶罐,把剩下的松脂装进去,盖口缠上麻布。“埋在松树下,明年这个时候挖出来,说不定会变得更纯,到时候再给铜匣补一次脂。”
夜深了,祠堂里只留了盏小油灯。铜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松脂的香气慢慢沉淀下来,与盐晶的清冽、铜器的沉静融合在一起。林默看着匣面上浮动的光丝,突然觉得,这铜匣早已不是冰冷的器物,它像个沉默的伙伴,把每一段时光都悄悄“吃”进纹路里,再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用光泽和香气,把记忆还给他们。
“明天去看看山涧吧。”林默轻声说,“老把头说山涧的活水能让松脂层更透亮。”
铜匣轻轻晃了晃,光丝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好”字,像个害羞的应答。窗外的松涛声伴着远处的潮音,哄着这只慢慢“长”出灵魂的铜匣,沉入了安稳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