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八仙桌上,不知何时堆起了一堆旧物件。林默走近时,正看见张爷爷用软布擦拭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身上“劳动最光荣”的字样已经斑驳,边缘却被磨得光滑,显然用了很多年。
“这是当年生产队发的,”张爷爷指着缸底的小缺口,“那年抗旱,我用它舀了三个月的井水,缺口就是那会儿磕在井沿上的。”他突然往缸里倒了点温水,递给林默,“尝尝?这缸盛水,总比新杯子多股土腥味,却解渴得很。”
林默接过搪瓷缸,指尖触到缸身温热的弧度,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个缺了角的马克杯——那是大学毕业时室友送的,杯柄缠着圈红绳,说是辟邪。此刻突然觉得,这新旧物件碰在一起,倒像是跨越时光的对话。
周砚抱着个铁皮饼干盒过来,盒子上印着褪色的小熊图案,他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卷线轴,红的、蓝的、黄的,线头都用小夹子固定着。“我妈当年纳鞋底用的,”他拿起个缠满青线的轴,“她说线要绷紧了才耐穿,就像日子,松松垮垮的容易散。”
正说着,李奶奶端着个竹编簸箕进来,里面晒着些干花,有勿忘我、野菊,还有几枝干枯的薰衣草。“这是去年收的,”她捻起朵薰衣草凑到鼻尖闻了闻,“搁在饼干盒里,虫子都不敢来。”她突然往林默手里塞了一小束,“你那铜链不是总沾灰吗?系上这个,又香又驱虫。”
林默低头看着手里的干花,突然注意到簸箕边缘缠着圈细铁丝,锈迹斑斑却格外结实。“这铁丝……”
“哦,这是当年箍木桶剩下的,”李奶奶拍了拍簸箕,“扔了可惜,弯成圈缠在边上,装再多花也散不了。”
孩子们围着那堆旧物叽叽喳喳:戴眼镜的小男孩举着个老式算盘,拨得噼啪响;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个掉瓷的胭脂盒,对着镜子学大人描眉;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费力地拧一个老式收音机的旋钮,嘴里念叨着“怎么不出声呢”。
周砚突然指着角落里一个蒙尘的木箱:“这里面还有宝贝。”他搬开箱子,里面竟是些旧工具——生锈的刨子、缺齿的锯子,还有个木柄已经开裂的锤子。“我爸以前是木匠,这些都是他吃饭的家伙。”他拿起那把锤子,指着锤头的凹痕,“这个印子,是当年给祠堂修横梁时,不小心砸在铁钉上留下的。”
林默拿起那把刨子,木柄上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握痕,显然是常年使用才有的印记。“这些痕迹……比刻字还清楚。”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外公总说“老物件会说话”——那些磨损、磕碰、修补的痕迹,都是时光刻下的注脚。
李奶奶不知何时煮了锅绿豆汤,用的正是张爷爷那个搪瓷缸分盛的。林默喝着汤,舌尖尝到点淡淡的土腥味,却比任何冰镇饮料都解暑。他看着孩子们把收音机的电池换了新的,竟真的传出了模糊的戏曲声,虽然断断续续,却让满室的旧物都仿佛活了过来。
“你看,”周砚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那个老式收音机,“有些东西不是坏了,只是需要点耐心,给它一次重新发声的机会。”
林默望着那堆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旧物,突然想把自己那个缺角的马克杯也拿来,和张爷爷的搪瓷缸放在一起。或许,当新物件的棱角被时光磨平,也会带着属于自己的温度,在某个午后,成为别人眼里值得珍藏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