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站在通讯控制台前，身影在报警红灯的闪烁下拉得很长。
“超空间通讯链路建立情况？”他的声音平稳，穿透了舰桥内令人窒息的警报声。
【共和国议会紧急频道……无响应。】
【帝国至高委员会官方频段……信号中断。】
【神国教廷灵能广播节点……强烈干扰，无法解析。】
洛神的报告一声声传来，每一声都敲击着文明终结的倒计时。
“继续尝试。扩大频段范围，提高功率，启用系统数据库内所有已知的文明紧急通讯协议。”
张宏的命令没有一丝波动，“过滤关键词：生存、联盟、灾厄。”
他不需要煽动，不需要哀求。
他需要的是，在这一切噪音和绝望中，找到那些还能思考、还能决断的理性碎片。
他需要让他们听见。
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移动，调出“观察者号”记录下的最后数据——那片绝对虚无扩张的恐怖过程，以及其后方那沉默推进的、灰色机械舰队的影像。
灾厄军团……
洛神从数据库调出相关资料。
两百年前，地球的一个移民地就曾遭遇过一次灾厄军团的小股部队袭击。
符云博士也专门研究过灾厄军团的问题。
研究表明，这是一支活跃在盾牌-矩尺座星系的机械文明力量——似乎是某个古代文明残留的人工智能部队，在其原生文明消亡之后，仍在运转。
只是AI似乎已经失控。它们拒绝沟通，没有反馈，就像一场只会消灭所有它们碰到的混乱灾厄。
起初，三大文明谁也没有把灾厄军团当一回事。
因为灾厄军团的科技水平并没有特别高，部队规模也不大，造成的损害，还没有星际海盗大。
不曾想，这支力量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暗中发育。
如今看来，灾厄军团哪里是科技落后，分明是早已走在了三大文明前面啊！
它们早已在不被关注的银河系中心区域，建造好了黑洞控制器！
【……检测到微弱响应信号！】
洛神的声音突然响起，【信号源认证……银河议会残存网络！】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频道强行切入，带着帝国特有的、粗粝的加密方式。
【……这里是英仙座帝国第七龙裔舰队临时指挥节点……‘不朽荣耀号’……失落了……我们……需要情报！】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第三个信号，微弱而扭曲，带着神国灵能特有的频段波动，仿佛无数个声音在哀嚎中强行聚合。
【……亵渎……这是对神皇的亵渎！伊斯莱圣族……需要知道……敌人……】
找到了。
尽管微弱，尽管充满了怀疑、愤怒和恐惧。
但这是三大文明在遭受致命打击后，残存下来的、最高层级的指挥节点发出的求救信号。
他们还在。
他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宏没有任何犹豫，将观察者号的记录和分析数据，打包成最简洁、最直观的信息包，同时发送给这三个信号源。
过去数十年的血仇隔阂，在生存的。
信息发送完毕。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开启了广域广播。 他的影像，通过超空间通讯，投射到那三艘或许已是文明最后火种的舰桥之上。
“这里是地球文明代表，代号‘烛龙’。”
张宏冷静的声音穿透了数万光年的混乱与绝望，“你们收到的数据，来自我的观测记录。”
影像中，那片吞噬一切的“无”再次上演。
“攻击者，灾厄军团。攻击方式……直接修改目标区域的物理常数，实现宇宙规律层面的‘删除’。你们的恒星控制器之所以失效，是因为灾厄军团使用的是更强大的黑洞控制器！”
“什么？黑洞控制器？！”
“怎么可能……”
“灾厄军团是什么东西？”
惊慌，恐惧，质疑，像混乱的波涛在通信频道之中激荡。
张宏的声音压下了所有混乱：
“根据计算，黑洞控制器的打击范围覆盖以银心为始点，半径三万光年以内的区域。共和国首都星、帝国至高委员会、神国的圣巢，都在打击范围内，无人可以幸免。”
“并且……”
镜头切换，那冰冷声的灾厄军团庞大黑色舰队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眼帘。
张宏的声音像寒冰落入每个人耳中，“灾厄军团还出动了庞大的常规舰队，初步估计，战舰数量超过1000万艘，规模是三大文明舰队总和的十倍……”
他停顿了一秒，让那绝望的图景深深烙进每一个观看者的意识深处。
“英仙座帝国，伊斯莱神国，银河共和国。”
他清晰地念出这三个彼此厮杀数百年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你们之间的战争，在灾厄军团面前，毫无意义。”
“它，才是银河系所有智慧文明共同的最大威胁。”
“继续彼此敌对，甚至趁火打劫，最终的归宿只有一个……”
“共同毁灭。”
全息影像中，代表三大文明幸存节点的信号剧烈波动着，似乎显示着另一端决策者内心激烈的震荡。
愤怒？不甘？恐惧？
承认这个事实，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我代表地球文明，在此正式提出议案。”
张宏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立即实现全面停火！共享一切剩余的军事、科技与工业资源！建立联合指挥部，统一协调所有抵抗力量！”
“组建‘银河系生存联盟’！集合所有文明之力，共同抵御灾厄军团！”
“这是文明存续的唯一途径。”
他最后加上了筹码。
一幅星图展开，显示着太阳系和比邻星的位置，以及其外围那由六座恒星控制器构成的、稳固的防御光带。
“地球文明，因为地处偏远，恰好位于灾厄军团黑洞控制器的打击覆盖范围之外。我们在猎户座旋臂后段保有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和防御纵深，可以成为联盟的战略后方和避难所。”
“但前提是——停火。结盟。现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通讯频道里那无法掩饰的、粗重的呼吸声和背景的静电噪音。
“……共和国……同意。”
第一个响起的，是来自银河议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一切的决绝，“生存高于一切。”
“……帝国……”那个龙人将领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撕裂他的信仰，“……至高委员会……通讯已断……我，以第一龙裔舰队临时最高指挥官名义……接受提案。为了……生存。”
最后，是那个扭曲的、多重叠加的神国灵能声音，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恐惧：“……神皇的意志……不容亵渎……但……生存……伊斯莱神国……同意暂时……联合。”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重和屈辱感，弥漫在通讯链路之中。
世代的仇恨，无数战士的鲜血，文明的骄傲……在生存这最原始、最强烈的需求面前，被强行压下。
一纸充满裂痕、猜忌与无奈，却又不得不签署的停火与联合协议，以最原始的数据流形式，在银河系的硝烟与废墟中，艰难地交换、确认。
协议达成的瞬间。
观察者号的主屏幕上，那代表三大文明仍在交火的、最后零星的几个冲突点，光芒闪烁了几下，最终，极其不情愿地、一个一个地……熄灭了。
全面战争的火焰，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被更恐怖的洪水强行浇灭。
张宏关闭了广域广播。
身体晃动了一下，随即立刻站稳。
背后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一个建立在流沙之上、脆弱无比的联盟。
猜忌、旧怨、不同的指挥体系……随时可能让这短暂的联合分崩离析。
但，总算……有了一个开始。
“洛神，记录。”
他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银河标准时，2345年7月19日。‘银河系生存联盟’于废墟中初步成立。
成员：地球文明、银河共和国（残余）、英仙座帝国（残余）、伊斯莱神国（残余）。
最高目标：抵御灾厄军团，争取文明存续。”
【记录完毕。】
张宏转身，再次望向舷窗外那片冰冷的、布满创伤的星海。
最深沉的黑暗已经降临。
而黎明，远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