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旁边的同伴惊骇大叫,下意识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两人一同被惯性拖向船舷边缘,全靠同伴腰间的绳子牵住,才在船舷边险险停住。
陈景玥刚松半口气,心却再次提到嗓子眼。
船身回摆,那根承载着两人重量的绳子,在剧烈拉扯和船舷边缘的摩擦下,发出“咯咯”声。
陈景玥加速向船尾移动。然而,又一个浪头砸在船身。
船体巨震,向左猛倾。
“崩。”
那根救命的绳索,断了。
“不!”
两声短促的惊叫戛然而止,两名船员瞬间被翻涌的巨浪吞没,消失不见。
“栓子!大牛!”舵轮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
掌舵的老舵工,双目赤红,正用尽全身力气调整转向。
但连接后船的缆绳还未解开,它死死拽着船尾,让船只失去灵活,船头在风浪中顽固地偏转,几乎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倾覆。
陈景玥目睹两名船员落水,来不及他想。她目光紧盯缆绳,又扫过老舵工。
必须立刻砍断缆绳,否则全船人都得死。
陈景玥压低身形,顶着狂风,继续向船尾移动。
而另一边,高护卫也朝着缆绳移动。
两人靠近后,陈景玥探手,抽出高护卫腰间佩刀。
刀身出鞘,寒光闪过。
陈景玥将刀紧紧握在手中,对高护卫高声吩咐:
“在这里稳住,别动。”
说罢,她趁着一瞬的稳定,快走几步,朝着缆绳劈下。
刀锋与浸透海水的缆绳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竟未能一刀而断,只深深切入一半。
船身又是一个剧烈起伏,陈景玥稳住身形,对准那刀口,再度挥落。
“铮!”
“嘣!”
一声刺耳的断裂闷响,绷紧到极限的缆绳应声而断。
断头向着斜上方反弹,抽打回来。
“主子小心。”高护卫瞳孔骤缩,大声提醒。
陈景玥在刀锋切断绳索之际,借着重心向后仰,顺势就地翻滚。
“啪!”
缆绳断头带着巨力,擦着陈景玥的衣角呼啸而过,抽打在刚才所站位置的船舷护板上,将结实的硬木抽得木屑纷飞,留下一道深坑。
陈景玥一把抓住桅杆底部,心下稍定。
一直盯着这边情况的老舵工,趁机将舵轮打满。
失去后船牵制,船头快速摆动,船身被调整到最安全的朝向。
陈景玥望了一眼那两名船员消失的海面,随即收回目光,沉声吩咐:
“高护卫,去帮忙稳住舵轮。”
“是。”高护卫应声,接过陈景玥递来的刀,看了眼刀刃的缺口,收刀而去。
陈景玥向后回望,陈景衍所在船只已不见半点踪迹。
船身摇晃稍减,陈景玥转身返回。
途中,迎面撞见正组织人手的方大当家。
方大当家见她居然还在甲板上,浑身湿透,又惊又急:
“陈姑娘,风浪太大,外面危险,你赶快回船舱去,这里有我。”
陈景玥见他已控制住甲板局面,点头道:“有劳大当家。”径直回到舱室。
“是谁?”黑暗中传来叶蓁的问询。
“是我。”陈景玥反手关紧舱门,摸索着找到火折子,将桌上油灯点亮。
昏黄的光晕驱散黑暗,映出叶蓁担忧的脸。
见陈景玥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叶蓁忙从行囊里翻出衣物:
“快换上,仔细着凉。”
陈景玥迅速换好衣服,擦拭湿发。叶蓁见她动作间神色沉凝,忍不住问:
“外面情形如何?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陈景玥先提醒她:“抓紧些,风浪还未过去。”
见叶蓁依言握紧榻边木栏,陈景玥继续道:“我去砍断了连接后船的缆绳。”
叶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但眼中浮起忧虑:
“缆绳断了?那,岂不是要和后船走散?”
“不断,两条船都可能被拽翻。”
陈景玥停下手里动作,望向摇曳的灯焰,
“小宝那边有慕白和莫宽,船上是吴长海主事,方大当家的人也多在那边。他们会没事的,只要朝着原定方向而去,自会相遇。”
陈景玥这话,既是对叶蓁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这一夜,众人注定在不安与恐惧中度过。
风浪渐渐平息,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陈景玥立在船头,眺望四周。
浓雾已然消散,墨黑的海水也恢复成深沉的靛蓝,浩渺的海面一望无际,另一条船的踪影,始终不见。
关先生见手中罗盘恢复正常,指挥着船头调转,朝着预定的航向驶去。
方大当家将所有人都集中到甲板,清点人数,核查损失。
得知两名船员坠海,生还无望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默然良久。
众人散去,方大当家寻到老舵工,瞥了眼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道:
“方才陈姑娘所说,可都当真?”
老舵工点了点头,这个饱经风浪的汉子,有些哽咽的开口:
“是真的,当时那浪头,眼看就要把船拍翻。他们俩跑去解缆绳,然后,就……”他眼睛发红,已是说不下去。
方大当家拍了拍老舵工的肩头,缓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大牛,是你侄儿吧?我记得他家里还有个常年卧病的大哥。这次回去,除了陈姑娘许诺的一百两安家费,我再私下添五十两。往后家里有什么难处,记得跟我说一声。”
老舵工抹去眼角的湿意,点了点头:
“大当家仁义,我替大牛他爹,谢谢您。”
方大当家似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又问:
“你说,那缆绳是陈姑娘和她家护卫解开的?可我方才去看过断口,分明是被砍断的。”
老舵工歪着头,回忆那混乱惊险的一幕,半晌才不太确定地道:
“当时风浪太大,天又黑,我也看不真切,兴许,是那护卫用刀砍断的?”
话刚出口,他自己也生疑。
那浸透海水的粗缆坚韧无比,怎可能瞬息斩断?何况当时只有一个护卫和那位陈家姑娘在。
方大当家见他确实说不清,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离开。
船只在调整航向后,向着流火岛的方向继续前行。
海面恢复平静,仿佛昨夜的狂暴只是一场幻觉。
行至午后,日头西斜。一直凭栏远眺的陈景玥,眼神忽然一凝。
在天海交接处,一个小小凸起,正在氤氲的水汽与光线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