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子时。
金陵王城,落了锁。
往日里,这个时辰依旧灯火通明的内城,今日却是一片死寂。
家家户户,都提前熄了灯。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大恐怖,笼罩着这座雄城。
街道上,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巷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声,由远及近。
更夫走到朱雀大街,李家府邸那高大的门楼前。
他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府的巨大牌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他没有再敲梆子。
而是转过身,默默地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巷道的尽头。
风,停了。
梆子声,也停了。
李家府邸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李家府邸的四面八方。
屋顶上,墙角下,巷道里。
每一个影子,都身穿玄黑色的重甲,甲胄之上没有一丝反光。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狰狞的鬼面面具,只露出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睛。
玄甲铁卫。
平南王府最精锐,也最神秘的死士部队。
他们只听命于平南王一人。
平日里,从不现世。
一旦现世,必是血流成河。
为首的,是一个没有戴面具,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
他是玄甲铁卫的统领,代号“屠夫”。
眼前的李家府邸灯火通明,依旧歌舞升平。
屠夫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又轻轻落下。
刷!刷!刷!
数百道黑色的影子,在同一时间动了。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高墙,潜入了府邸中。
……
李家,内院,正厅。
李家家主李长胜,今日心情很好。
他正召集了家族的核心成员,大摆筵宴。
“哈哈哈!”
“来!诸位!为我儿李牧,贺!”
李长胜举起酒杯,满面红光。
“我儿李牧,此次在万兽岛,审时度势,弃暗投明,与萧逸统领结下了善缘!”
“萧统领天纵奇才,又得郡主殿下青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李家今日之举,乃是与未来的武道巨擘,共结道途!待他日萧统领与郡主喜结连理,我李家,便是他最坚实的盟友!”
下方,李牧端坐在首位,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享受着族人们众星捧月的吹捧。
“牧儿真是好手段啊!那陆云帆,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说捅就捅,这份心性,将来必成大事!”一个长老抚掌赞叹。
“是啊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兄弟情谊,在家族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李牧端起酒杯,对着众人谦虚地笑了笑。
“诸位叔伯,谬赞了。”
“我只是,为家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已。”
“那苏澈,不过一介莽夫,空有蛮力,如何能与手握兵权,又有郡主支持的萧统领相比?”
“待萧统领迎娶郡主,我李家,便是这江南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的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到死,都不会知道。
他所投靠的萧逸,早已被遗弃在万兽岛,成了连白痴都不如的行尸走肉。
就在厅内众人一片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际。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入肉声,从厅外传来。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嗯?”
李长胜眉头一皱,“外面什么声音?是不是下人喝醉了?”
他话音刚落。
大厅那两扇沉重的红木大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缓缓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
他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还在滴血的短刀。
在他的脚下,躺着两具守门家丁的尸体,脖子上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你是何人?!”
李长胜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敢闯我李家府邸!”
屠夫没有理他。
他将擦干净的短刀,缓缓收回鞘中。
抬起头,用不带感情的双眼,扫视了一眼厅内所有的人。
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猪羊。
“王爷有令。”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金陵李家,意图谋逆,罪大恶极。”
“满门当诛。”
轰!
这两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李家族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什么?!”
“谋逆?一派胡言!”
“你到底是谁?敢假传王爷之令!”
李长胜又惊又怒,一身凝意境巅峰的气势,轰然爆发。
而李牧,则是脸色煞白,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可能……王爷怎么会……”
屠夫没有再跟他们废话。
他对着门外,轻轻地招了招手。
然后转过身,走了出去。
下一秒。
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如同潮水一般,从门口,从窗外,从房梁之上,涌了进来。
一场无声单方面的屠杀。
开始了。
……
第二天。
清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了金陵王城。
当早起的百姓推开家门时,却发现,今天的街道安静得有些诡异。
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已车水马龙。
而今日,却空无一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很快,李家灭门的消息,如同十二级的地震,以恐怖的速度传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四大家族之一,在金陵城传承了数百年的李家,在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从家主李长胜到最下等的奴仆,三百七十一口一个不留。
府邸,被玄甲铁卫团团围住,门口贴上了平南王府的巨大封条。
所有的产业,商铺,田产,在一夜之间,全部被王府接管。
整个金陵城,都失声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李家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触怒了平南王。
但很快,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便从各种渠道打探到了一条消息。
——昨晚,苏澈,赴宴平南王府。
——宴席上,陆云帆提及了李牧背刺之事。
——平南王,当场承诺,天亮之前,金陵再无李家。
消息,不胫而走。
答案,不言而喻。
金陵城上层圈子,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曾经对苏澈,还抱有一丝侥幸的世家宗门,在这一刻,都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冰冷寒意。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那个骑着神兽归来的男人。
他不仅拥有着神明般的力量。
更拥有着,决定一个顶级家族生死的生杀予夺之权。
他的意志,便是平南王的意志,便是这整个江南道的天意。
……
金玉满堂,天字号别院。
当整个王城,都在为李家的覆灭而战栗,而噤声的时候。
苏澈,依旧躺在那张熟悉的躺椅上。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狗尾巴草,逗弄着肩膀上正在梳理羽毛的小麻雀。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
他眯着眼睛,神情惬意,昏昏欲睡。
仿佛外界那场足以震动整个江南道的血腥风波,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秦若霜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看着眼前这副悠闲的景象,再联想到外面那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饶是她,也不由得生出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苏公子。”
她轻声开口。
“嗯?”苏澈连眼睛都没睁。
“李家,没了。”
“哦。”苏澈应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准备继续睡。
秦若霜:“……”
她顿了顿,又说道:“王府那边,把李家所有的产业都列成了清单,送了过来。说都是给您的赔礼。”
“麻烦。”
苏澈的声音,从躺椅的另一侧传来。
“都给你了,随便处理。”
秦若霜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彩。
李家,那可是四大家族之一。
其产业之庞大,几乎占据了金陵城商业版图的四分之一。
如此惊人的财富,他竟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秦若霜深吸一口气。
她看着连身子都懒得转过来的苏澈。
心中对他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这种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势如无物的气度……
或许,只有苏澈才能拥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