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辇华贵,骏马嘶鸣。
秦若霜已经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陆云帆和苏清雪也松了一口气,今天这面子总算是找补回来了。
能让秦家大小姐亲自邀请,乘坐这等规格的宝辇离开,传出去,非但不是耻辱,反倒是一种荣耀。
然而,苏澈却没有动。
他刚抬起的脚,又缓缓放了下来。
“苏公子?”秦若霜的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云帆也急了,凑过来低声道:“苏兄,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多待一刻,就多丢一分脸。”
苏澈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了金碧辉煌的天阙阁。
他的眼神平静,就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种平静,让老太监福安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怎么,苏公子是舍不得走?”福安压下心头的怒火,重新挤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道,“也是,毕竟这天阙阁,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来的。多看两眼,回去也好跟乡亲们吹嘘吹嘘嘛。”
苏澈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他只是懒洋洋地,对着陆云帆伸出了一只手。
“干嘛?”陆云帆一愣。
“笔墨纸砚。”苏澈吐出四个字,言简意赅。
“啊?”陆云帆彻底懵了,“苏兄,你要笔墨纸砚做什么?这个时候,你……你不会是想写一封申诉状吧?没用的!这是郡主的意思,你写给谁看?”
这可是在金陵王城,拳头和权势比一万封申诉状都有用。
秦若霜美眸流转,仿似对苏澈要做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这里有。”
秦若霜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回到宝辇上,片刻之后,便亲自捧着一套价值不菲的文房四宝走了出来。
紫玉狼毫,龙纹墨锭,澄心堂纸,端溪宝砚。
任何一件,都是文人墨客梦寐以求的珍品。
“苏公子,请用。”
“多谢。”
苏澈点了点头,接过东西。
他甚至没有找桌子,直接让阿木将一张白纸凌空展开。
阿木会意,两只手捏住纸张的两端,真气微吐,那薄薄的宣纸瞬间绷得如同鼓面一般。
所有人都愣住了。
街上的行人,天阙阁的守卫,包括福安在内,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这个被拒之门外的年轻人,想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苏澈手腕一抖,紫玉狼毫饱蘸浓墨。
他提笔,悬腕。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古剑,锋芒内敛。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神明执笔,要在这凡尘俗世间,写下自己的规则。
一股无形的意,从他的笔尖弥漫开来。
那不是杀意,也不是剑意,而是一种“我话即是天理”的意志。
福安脸上的嘲讽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看不懂那是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
他隐约感觉对方写的不是字,而是一道能决定他生死的符咒。
刷刷刷!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苏澈的动作极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行大字便跃然纸上。
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奇特的韵律,明明只是墨迹,却给人一种金石掷地,铿锵作响的感觉。
写完,收笔。
苏澈将笔递还给秦若霜,淡淡地看了一眼纸上的字,似乎颇为满意。
“这……这是什么?”陆云帆伸长了脖子,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缘已尽,各自安好。”
“休……休书一封,送予郡主?!”
陆云帆下意识念完,随即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劈中,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休书?
他给安阳郡主写了一封休书?!
疯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苏清雪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美眸瞪得滚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安阳郡主是谁?
平南王之女,江南道最尊贵的明珠,未来的江南道之主。
她今天只是给了苏澈一个闭门羹,一个下马威。
可苏澈竟然反手就“休”了人家?!
这是什么操作?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把安阳郡主,把整个平南王府的脸,都给扯下来,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围观的路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他们听到了什么?
有人给安阳郡主写休书?
老太监福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指着苏澈,一个“你”字在喉咙里卡了半天,硬是没能说出来。
他当了一辈子奴才,见过嚣张的,见过跋扈的,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玩的!
“陆云帆。”苏澈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啊?在!苏兄,我在!”陆云帆一个激灵,魂都快吓飞了。
苏澈将那张写着“休书”的纸递到他面前。
“去,把它贴在天阙阁的大门上。”
“什……什么?”陆云帆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贴……贴上去?苏兄,你别开玩笑了。这要是贴上去,咱们……咱们都得死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羞辱郡主,形同谋逆!
“让你去,你就去。”苏澈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今天受的这番羞辱,就这么算了?”
陆云帆看着苏澈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淡漠,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在俯瞰着尘世间的蝼蚁。
他忽然明白了。
苏澈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发疯。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
你觉得你的身份很尊贵?
在我眼里,你连与我产生交集的资格都没有。
你想给我下马威,断绝我们之间的缘。
好,那我成全你。
我主动休了你,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这是一种何等睥睨天下,何等霸道绝伦的姿态!
陆云帆的血液,在这一刻,忽然就热了起来。
他怕吗?他怕。
可他更觉得,如果今天怂了,他这辈子都将在苏澈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我贴!”
陆云帆牙一咬,心一横,从苏澈手中接过那张纸,大步流星地就朝着天阙阁的大门走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福安终于反应了过来,发出了尖锐的嘶吼。
那两名守卫如梦初醒,立刻挺着长戟就要上前阻拦。
可他们刚一动,一道身影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阿木。
他甚至没有拔剑。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剑意,便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那两名守备森严的卫兵,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仿佛架着一柄无形的利剑,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往前一步,下一刻,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而陆云帆,已经走到了那扇朱漆大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真气运于掌心,狠狠一拍!
“啪!”
一声脆响。
那张轻飘飘的宣纸,就这么被他牢牢地贴在了天阙阁正中的大门上。
白纸,黑字。
“休书”两个字,在阳光下,是那么的刺眼。
做完这一切,陆云帆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他却挺直了腰杆,前所未有地畅快。
疯了,就疯一次吧!
苏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依旧处在震撼中的秦若霜说道:“现在可以走了。”
说罢,他第一个登上了秦家的宝辇。
秦若霜深深地看了苏澈的背影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也跟着上了车。
商队缓缓启动,在一众呆若木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只留下那张贴在大门上的“休书”,和满地破碎的下巴。
……
消息,就像是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席卷了整座金陵王城。
“听说了吗?天阙阁门口,有人给安阳郡主贴了一封休书!”
“什么?谁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好像是天风城来的一个年轻人,叫苏澈!”
“苏澈?没听过。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不知道啊!但听说,他当着郡主内官的面,写下‘缘已尽,各自安好’,直接把郡主给休了!”
茶楼,酒肆,青楼,赌坊……
王城之内,所有王公贵族,世家子弟,全都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给炸蒙了。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
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平南王府,郡主寝宫。
熏香袅袅,珠帘玉翠。
一名身穿华贵宫装,容颜绝美,气质高傲的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窗边,擦拭着一尊通体晶莹的琉璃玉杯。
她便是安阳郡主,陆芷凝。
“你说什么?”
当福安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将天阙阁门口发生的一切汇报完毕后,陆芷凝擦拭玉杯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听不出喜怒。
“回……回殿下,那……那狂徒,写了一封休书,贴……贴在了天阙阁的大门上,说……说要休了您……”
福安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陆芷凝沉默了。
寝宫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陆芷凝手中那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玉杯,被她硬生生地捏成了齑粉。
粉末从她的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缓缓抬起头,绝美的脸上再无平日的雍容,取而代之的,是滔天寒意。
“苏澈……”
“本宫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