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办公室窗外最后一缕天光被渐浓的夜幕吞噬。王生正低头整理磐安县项目资料,耳畔突然传来走廊里急促而谨慎的脚步声——三步一停顿,两步一加速,像极了考生奔赴考场的微妙节奏。
当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起时,王生猛然抬头,视线穿过田宏伟宽大的办公桌,正对上王振略显局促的身影。
王县长?王生下意识站起身,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颤音。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这位省里下派挂职的处级干部——省政策研究室交换到地方锻炼的空降兵,此刻正局促地站在会客区门槛处,双手下意识地捏着公文包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王振身上那件深蓝色西装明显是匆忙穿上的,领带系得略显歪斜,右侧袖口还沾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灰尘。往日总挂着从容微笑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走廊灯光照射下闪烁着微光。当他的视线与王生相遇时,那双平日里沉稳有神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微微张开又迅速抿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王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这种微表情了——那是基层干部在晋升机遇前特有的兴奋与紧张,是长期蛰伏后终于看见曙光时的本能反应。王生的指甲无意识地在记事本边缘刮擦出几道细微的痕迹,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小王,你先坐。田宏伟从文件堆中抬起头,脸上挂着和蔼却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朝会客区的真皮沙发做了个手势,示意王振落座,同时向王生轻轻点头,示意他暂且留下。
王生会意地拉过一张椅子,摆在田宏伟身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听清对话内容,又不至于介入核心决策。他的目光在王振微微颤抖的膝盖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忖:这位省里来的空降兵,怕是已经嗅到了即将到来的晋升机遇。
王振啊,田宏伟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组织上考虑,让你代理磐安县县委书记这个职位。
王生注意到,当二字从田宏伟口中吐出时,王振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那双原本紧盯着茶几的手指,此刻正无意识地揉搓着西装裤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田宏伟脸上,像是要从这位市委书记的表情中捕捉更多信息。
这个代理,其实就是走个流程。田宏伟语气放缓,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同时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文件上轻轻点了点,磐安县的情况特殊,郭明义案子刚定,干部群众都需要一个定盘星。你熟悉当地情况,又有省里的视野,组织上绝对给你加担子。等走完流程,转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王生手中的记事本边缘被指甲刮出一道细微的声响,他敏锐地捕捉到田宏伟话语中的关键信息——走个流程意味着公示与程序性会议不过是形式,加担子则是明确的培养信号,而转正就是水到渠成更是几乎等于提前许诺了正处级的大圆满了!
王振的反应比想象中更为克制。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却因激动而略显僵硬,仿佛双腿突然失去了往日的灵活。当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田书记,我...我王振在省里政策研究室这些年,一直盼着能到基层一线锻炼,更盼着能为老百姓做点实事。磐安县是我的福地,郭书记虽然...但磐安的干部群众基础是好的!我向您保证,如果组织上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
他的右手突然高高举起,五指并拢成标准的军礼姿势,却又在半空中意识到场合不对,急忙调整为手掌平摊的宣誓式:我以党性担保!三个月内稳定干部队伍,半年内扭转经济下滑趋势,一年内完成郭明义遗留的形象工程整改!磐安的党员干部队伍绝不会散,磐安的发展势头绝不会断!
田宏伟静静地听完,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待王振的激昂陈词告一段落,他抬起右手,做了个平和的下压手势:小王,坐下说。
王振依言落座,却仍保持着挺直的坐姿,仿佛椅背上无形中有一根绳子将他向上牵引。
我了解你,也相信你的能力。田宏伟的语气重新回归平和,却字字千钧,磐安县的情况复杂,既要稳定干部群众思想,统一到省委决定上来,又要确保各项工作不断档、不脱节。特别是郭明义留下的几个重点项目,要妥善处理,既要查清问题,也要保障民生。
我明白!王振立即点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依然微微发白,我会第一时间召开班子会议,传达省委决定,稳定军心。对郭明义案涉及的相关人员,坚决配合调查,但也要保护好大多数干部的工作积极性。重点项目我会亲自督办,既要整改问题,也要确保工程进度,不能让老百姓的利益受损。
田宏伟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王振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传递某种无声的期许。随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磐安是林通的北大门,地理位置重要,发展潜力巨大。你代理书记期间,最重要的是把干部队伍带好,把群众心气理顺。有问题及时汇报,组织上是你的坚强后盾。
我一定不负重托!王振再次站起身,语气坚定而充满激情。
田宏伟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坐下,随后站起身,走到王振身旁,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但不过分地拍了拍:好好干,组织上看得到你的努力。
王振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挺直了腰板,脸上浮现出坚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