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
他看着瑶姬那双蕴含着怒火与厌恶的眼睛,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辩白与不甘压回了心底。
他默默地转过身,朝着大堂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出一道孤直而倔强的影子。
就在这时,杨天佑从外面回来了。
他似乎是听到了院中的动静,脚步略显匆忙。
看到站在廊下面若寒霜的瑶姬,以及眼圈红红、欲言又止的杨婵,又瞥见杨戬走向大堂的背影,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夫人,这是怎么了?为何动如此大的气?”
杨天佑走到瑶姬身边,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轻轻拍了拍瑶姬的背,动作自然亲昵。
瑶姬见到丈夫,紧绷的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冷硬:“你问问你的好儿子!如今是越发出息了,竟在街市上与一群地痞流氓动手,引得众人围观!我让他去大堂跪着思过!”
杨天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又化为无奈的苦笑,他看向瑶姬,柔声劝道:“夫人息怒,气大伤身。戬儿年纪还小,少年人难免血气方刚,遇到挑衅,出手护卫妹妹,其情……或也可悯。”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不过,夫人教训得是,当众斗殴,确实不妥,有失体统,也该让他长点记性。”
他的劝解听起来四平八稳,既安抚了瑶姬,也并未深究杨戬行为背后的对错,更不曾为杨戬求情,甚至连多看跪往大堂的儿子一眼都没有。
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瑶姬的情绪上。
瑶姬听着丈夫的话,胸口那股郁气并未完全消散,但脸色终究不似方才那般冰冷。她深吸一口气,对杨天佑道:“罢了,先用晚饭吧。”
说着,便牵起杨婵的手,准备往饭厅走去。
走了两步,她停下,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已走到大堂门口的杨戬耳中:“你好好跪着,想清楚!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杨天佑也仿佛才想起还有个儿子在受罚,随口附和了一句:“听你娘的话,好好反省。”
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交代。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光线与声音。
大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残阳从窗棂缝隙透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里有些清冷,陈设简单,显得空旷而肃穆。
杨戬挺直脊背,跪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
门外,隐约传来饭厅里碗筷轻碰的声音,以及杨天佑、瑶姬和杨婵隐约的交谈声,那属于家庭的、温暖的声音,此刻却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没错。
保护妹妹,何错之有?
拥有力量,何错之有?
难道真要如母亲所愿,一辈子庸碌无为,伪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灾难可能降临时引颈就戮吗?
不!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额间那被封印的银色纹痕,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灼热。
这一切,都让他更加坚定了那个信念——
他必须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唯有掌握足以撼动命运的力量,才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囚笼!
大堂的阴影笼罩着他年幼的身躯,却无法吞噬他眼中那愈发明亮、愈演愈烈的火焰。
杨戬依旧笔直地跪着,身体的麻木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门外饭厅的声响早已平息,整个杨府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夜风吹过庭院的细微呜咽。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触向自己光滑的额间。
那里,看似与寻常孩童无异,但在他的感知深处,却清晰地烙印着一道复杂而强大的封印。
冰凉的触感之下,仿佛能感受到一股被强行禁锢、却依旧不甘蛰伏的磅礴力量在深处涌动,灼热,躁动,渴望破壳而出。
这就是他的母亲,不惜耗费本源也要强行施加的枷锁——为了掩盖她眼中那不容于世的“罪证”,为了维系这虚假的、脆弱的平静。
忽然,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意味的嗤笑,从杨戬的唇边溢出。
这笑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那其中蕴含的,不是少年的委屈,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恍然看透一切的冰冷。
他之前竟还存着一丝幻想,以为母亲只是过度担忧。
可如今看来,这看似温馨的家,从始至终都建立在谎言与恐惧的流沙之上,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瑶姬在恐惧玉帝的发现,在恐惧天条的惩罚,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甚至不惜压抑亲生骨肉的本性与力量。
而她所恐惧的,在如今的杨戬看来,却未必是绝路。
他低垂着头,月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
“这可笑的一家子……快结束了吧。”
“与其像她一样,终日提心吊胆,躲在凡人躯壳里瑟瑟发抖,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审判不如,坦然面对。”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穿透眼前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既定的未来,他开始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