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十月初五,东京洛阳,晨曦微露。
东宫侧门悄然开启,太子妃苏婉清的贴身嬷嬷钱氏,挎着一个寻常的菜篮,步履匆匆地融入了清晨稀疏的人流中。她的目的地是城东的东市。一切看似与往常无异,一位老嬷嬷为宫中采买所需,再平常不过。
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东市,钱嬷嬷并未急于前往熟悉的摊位,而是拐进了悦来茶肆旁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第三个堆放杂物的破旧箩筐下,她的手指摸索着,触到了一小块用油纸包裹、毫不起眼的硬物。她迅速将之纳入袖中,面色如常地转身走进了喧闹的茶肆。
在茶肆角落,借着点茶水的工夫,钱嬷嬷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她瞳孔骤缩。她不动声色地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随即混入茶沫中,再无痕迹。整个过程不过片刻,在喧嚣的茶肆里,无人留意。
但她并不知道,就在对面酒楼的二楼雅间,一扇虚掩的窗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是轩辕明璃离京前,通过“影阁”布下的暗桩之一。钱嬷嬷反常的停留、取物、焚毁的举动,被详细记录了下来。
午时刚过,一封加密的密报便从洛阳发出,通过“流云帮”遍布各地的驿栈网络,以最快的速度向江南传递。然而,“流云帮”终究是民间组织,其情报传递速度虽远超寻常商旅,却仍无法与朝廷不惜马力、沿途换乘、畅通无阻的八百里加急相比。这封至关重要的警报,预计需要两日半,即大约在十月初八的子时前后,才能抵达江宁。
同日夜间,东宫太子寝殿。或许是连日操劳,又或许是秋夜风寒,值夜的内侍似乎“疏忽”了,那扇面向庭院的轩窗并未如往常般严丝合缝地关上,留下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夜风带着寒意悄然侵入,寝殿内,太子轩辕景桓与太子妃苏婉清已然熟睡,对即将降临的风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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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六,上午,北境蓟城,镇北都护府。
寒风卷着哨音掠过庭前的旗杆,轩辕明凰一身轻甲,正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与萧越、蒋维钧等将领商议开春后的边防轮换事宜。突然,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都尉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插着三根赤羽的紧急军报。
“报——!殿下,辽东急报!金国骑兵于三日前突然越过边界,袭击了与我朝有互市约定的科尔沁部三处牧场,劫掠牛羊马匹无数,并掳走部民数百!科尔沁部首领巴特尔遣使求救,称金军仍在集结,似有更大图谋!同时,临近的翁牛特部、巴林部亦传来类似急信,请求天朝出兵相助!”
厅内瞬间一片寂静,唯有地图旁炭盆中火星噼啪作响。萧越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殿下,金国此举,意在试探,更是挑衅!若我朝坐视不理,则刚刚建立的互市信誉将荡然无存,草原各部必生离心,日后北境永无宁日!”
蒋维钧亦沉声道:“然则,若我朝出兵相助,便是直接与金国为敌。金国新立,锐气正盛,其主完颜函普绝非易与之辈。一旦开战,规模恐难控制,北境又将陷入战火,朝廷‘以商止战’之策恐将前功尽弃。”
轩辕明凰面沉如水,指尖在舆图上金国与蒙古部落交界处重重划过。她深知其中利害。协助蒙古部落,固然能维系边贸联盟,震慑金国,但无疑会极大增加与金国全面冲突的风险,这已远超她一个镇北都护能独断的范畴。然而,军情如火,若等朝廷往复争论出结果,恐怕蒙古诸部早已被金国吞并或压服,届时大局已定,悔之晚矣。
她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扫过众将,决断道:“萧将军,即刻以八百里加急向陛下上奏,详陈此地军情及金国异动,言明利害,请陛下圣裁!奏折中需强调,金国狼子野心,其志非小,若任其吞并蒙古诸部,其实力大增,将来必成我朝心腹大患!”
“末将领命!”萧越肃然应道。
“蒋副将,”明凰继续下令,“传令幽州大营,即日起进入战时戒备,加强巡防,但没有本宫帅令,严禁任何部队越境出击!违令者,斩!”
“是!”
安排完这些,轩辕明凰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心中已有计较。朝廷的决策需要时间,但她不能坐等。她转身,语气坚定:“备马!点齐三百亲卫,本宫要亲自去一趟燕山互市区!巴特尔和其他几位部落首领此刻必然聚集在那里。本宫要当面问清情况,研判金国真实意图,也要让他们看到,我大夏并未抛弃盟友!”
她要亲自去稳定人心,也要亲自去衡量,这场突如其来的边境危机,究竟会将北境引向何方。北境的安宁,再次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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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六,傍晚时分。
江宁府城门外,烟尘滚滚,数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精锐骑兵的护卫下,疾驰而至。车帘掀开,轩辕明璃与沈清韵相互搀扶着走下马车,两人皆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连日颠簸赶路让她们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唯有长公主轩辕灵韵,率先跃下马车,身姿依旧挺拔。她虽年近五旬,但多年海上生涯锤炼出的体魄与意志,远非明璃和沈清韵可比。她目光扫过巍峨的江宁城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直接去江南东道官署。”轩辕灵韵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一行人并未停留,径直入城,赶往位于城中心的道台衙门。听闻明珠公主与镇国长公主联袂而至,江南东道道台张启贤大惊失色,连忙整理衣冠,率领属官迎出大门。
见到明璃,张启贤更是激动不已,撩袍便拜,声音哽咽:“下官张启贤,叩见公主殿下!殿下明察秋毫,还下官清白,此恩如同再造!”他之前被构陷贪腐,软禁府中,若非明璃与沈清韵力排众议、查明真相,他此刻恐怕已身陷囹圄。
明璃强打精神,虚扶一下:“张大人请起,分内之事罢了。本宫与姑姑此次前来,有要事需大人鼎力相助。”
进入官署正堂,屏退左右,明璃直接说明来意:“张大人,本宫要你暗中调动所有资源,事无巨细,查清你麾下提举常平公事苏彦辰,及其整个苏氏家族的所有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其家族历史、姻亲关系、财产状况、人际往来,尤其是近一年来,与京城,特别是与瑞亲王府有无任何形式的关联!”
张启贤心中一凛,太子妃苏婉清正是苏彦辰之女!他立刻意识到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怠慢,躬身应道:“下官遵命!定当竭尽全力!”
沈清韵补充道:“请张大人立即将官署内所有与苏彦辰及其家人有过来往、或可能知晓其情况的官吏、衙役、乃至杂役,分批唤来。我与长公主要亲自问话。”
“是!”张启贤立刻吩咐下去。
很快,官署侧厅被临时设置为问询室。沈清韵与轩辕灵韵坐于主位,明璃在一旁案几上铺开纸笔,负责记录整理。张启贤亲自调度,将人员一批批引入。
问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深夜。被问询者有的紧张,有的茫然,有的知无不言。沈清韵问话条理清晰,善于抓住细节矛盾;轩辕灵韵则气场强大,往往一个眼神便能让人不敢隐瞒。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苏家的轮廓逐渐清晰:江南书香门第,世代清流,苏彦辰为人谨慎,官声尚可,家族成员看似简单……然而,太过“干净”反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明璃则飞快地记录着关键信息:苏家某旁支与某位致仕京官有姻亲、苏彦辰某年曾短暂兼任过市舶司职务、苏府一位老管家是北方逃难而来……每整理出一批可疑点或潜在关联人,她便立即写下指令,交由等候在外的韩岱儿,再由韩岱儿分派给“影阁”和“凌霄卫”的精干人手,连夜出城,按图索骥,前往相关地点进行秘密核查。
官署内烛火通明,人影穿梭,一场针对太子妃家族的秘密调查,在夜幕下的江宁府紧张地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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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清晨,东京洛阳。
东宫寝殿内,太子轩辕景桓醒来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干痛,连咳嗽都带着嘶哑声。他感染了风寒。
太子妃苏婉清焦急地侍奉在侧,连忙传唤御医。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确认是寻常风寒,便照常开了方子,其中一味主药便是太医院常用的“清肺散”。宫女按方煎药,苏婉清亲自侍奉太子服下。一切看似与往常太子染恙时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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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傍晚,江宁府,江南东道官署。
经过“影阁”与“凌霄卫”近一整天马不停蹄的暗访与核实,两条极其隐秘且令人不安的线索,终于在夜幕降临时,被呈送到了明璃、沈清韵和轩辕灵韵面前。
第一条线索关乎太子妃苏婉清本人。一名原在苏家做过绣娘、后因故离开的妇人,在反复询问下,终于吞吞吐吐地透露,约在两年前,即苏婉清参选太子妃前夕,她似乎曾偶然见到自家小姐与一位年轻书生在自家后园偏僻处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那书生衣着朴素,像是寒门学子,两人交谈时,小姐神情与平日端庄模样颇为不同。此事极为隐秘,妇人当时不敢声张,如今时过境迁,才敢说出。
第二条线索则指向钱嬷嬷。“凌霄卫”一名老练的探员,重新核查了景和七年江南那场大水灾的档案和当时记录,并走访了钱嬷嬷老家村落的一些老人。发现一处蹊跷:钱嬷嬷的儿子、儿媳及一双孙儿孙女四人据报同时溺亡,但当时的丧事办得异常简易匆忙,不符合当地常理。更有邻人回忆,钱嬷嬷在得知噩耗后,最初的反应并非嚎啕痛哭,而是显得异常惊慌和紧张,之后才渐渐表现出悲痛,但其情绪转变略显生硬,不似寻常丧子之痛。探员怀疑,钱嬷嬷的儿孙可能并未真正死亡,而是被人控制,以此作为要挟她的把柄!
明璃听完这两条线索的详细汇报,心中警铃大作。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条线,尤其是第二条,很可能直指东宫阴谋的核心!
“立即加派人手!”明璃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影阁和凌霄卫全力协作,顺着钱嬷嬷儿孙这条线往下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他们真实的踪迹!同时,严密监控所有可能与控制他们有关的势力动向!”
她转向沈清韵和轩辕灵韵,目光决然:“至于那个书生……我亲自去会一会他。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探访此人,或许能从她那里,打开太子妃身上的谜团。”
江宁府的夜色,愈发深沉。而远在洛阳的东宫,太子的病情,似乎比往日更为沉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