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府驿馆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轩辕明璃与沈清韵对坐案前,面前摊开着最新的密报与账册副本。连日来的暗中查探,已让张启贤一案的重重迷雾,透出了几丝微光。
“二叔提供的线索是关键。”明璃指尖点着案上关于湖丝被扣事件的记录,“我们必须从此处打开缺口。”
沈清韵颔首:“流云帮在江南经营多年,寻人查事,比官府更为便利隐蔽。”她当即修书一封,用特制的密码写下指令,交由韩岱儿通过隐秘渠道紧急送出。
不过三日,便有消息陆续传回。流云帮的效率惊人,他们不仅找到了当年押运那批湖丝的“威远镖局”的老镖师,还寻到了几名当时船上的伙计。这些人都被秘密带至江宁城外一处安全的庄院问话。
明璃与沈清韵微服前往。老镖师年过五旬,跑了大半辈子江湖,记忆清晰:“回两位贵人,小的记得清楚,那日是景和十年九月十二,船行至湖州乌程县境内的漕运关卡。本只是例行查验,谁知那税吏看了货单,硬说与报关文书上注明的丝绸等级不符,疑心我们以次充好,非要扣船详查。”
一名船伙计补充道:“扣留期间,小的曾见有官船上的人来与关卡上的头头密谈。虽听不真切,但隐约听到他们提及‘按周大人的意思办’、‘拖延几日’之类的话。后来船放行了,关卡上的人还嘀咕,说是‘两浙西道那边打过招呼了’。”
“周大人?”明璃与沈清韵对视一眼。江南东道转运使周文远,正是此次核查漕运亏空账目的主要经手人之一,也是他核验盖章确认了账册上的亏空。而“两浙西道那边”,则指向了另一位封疆大吏——两浙西道道台徐志敬。
线索的丝线,开始悄然连接。
与此同时,沈清韵将自己关在驿馆内室,对着一堆繁杂的账册发起总攻。她摒弃了常规的查账思路,不再纠缠于亏空总额本身,而是将重点放在了那几笔被沈清韵指出有“微小破绽”的异常款项的流转路径上。
算盘声噼啪作响,宣纸上画满了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她发现,那几笔以“漕船修缮”、“特别疏浚”等名目支出的款项,在离开江宁漕运衙门的账面后,并非直接消失,而是经过数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商号账户层层转手。这些商号分布在不同州县,业务五花八门,但沈清韵凭借其超越时代的金融嗅觉,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共同点——它们都与一家名为“通汇昌”的票号有着密切的资金往来。
而这家“通汇昌”票号的总号,正设在两浙西道治所临安县城内。更值得玩味的是,根据流云帮暗中查到的背景,“通汇昌”的大东家,与两浙西道道台徐志敬的妻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资金流转的最终环节,指向了徐志敬的地盘。”沈清韵将绘制好的流向图推到明璃面前,目光锐利,“而且,这种多层洗钱的手法,虽然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算隐蔽,但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不像是张启贤这等精通漕运、熟知钱粮的能吏会采用的方式。反倒像是……对金融运作并非十分内行之人,在模仿某种模式,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另一项关键证据也出现了疑点。沈清韵对那批在张府“起获”的贿金提出了质疑。她设法通过关系,让老道的金银匠人暗中查验了其中几锭(明璃以需要核对赃物编号为由,调取了样本)。匠人回报:这些官铸金锭成色、重量、规制完全统一,崭新锃亮,更像是从官库或大型金号库房中直接整批取出,几乎看不出流通使用的痕迹。
“若是商人零散行贿,凑齐如此大量且成色完全一致的金锭,几乎不可能。”沈清韵分析道,“这更像是有人为了凑足‘赃款’数额,直接从库中提现栽赃。”
案件的突破口,最终来自那名最初举报张启贤索贿的苏州丝绸商赵万金。明璃没有直接提审他,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安排了一次“偶遇”。在周文远为钦差举行的接风宴后,明璃故意在赵万金必经的回廊上,与沈清韵低声谈论起“近年来漕运关卡对丝绸商贾的诸多‘关照’,尤其是湖州一带,不知让多少商人吃了暗亏”,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走近的赵万金听到。
赵万金当时脸色就变了,匆匆离去。次日,他便通过隐秘渠道求见钦差,声称有隐情禀报。在确保其家人已被秘密保护起来后,赵万金心理防线崩溃,哭诉自己是受周文远的一名心腹师爷指使,许诺只要他出面举报张启贤,事后不仅他在漕运上的麻烦一笔勾销,还会给予他长期的漕运便利作为回报。
“小的……小的也是一时糊涂,被利益蒙了心!周大人那边说,张道台要倒台了,跟着他才能有活路……小的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要陷害张道台啊!”赵万金磕头如捣蒜。
虽然赵万金所知有限,无法提供直接指证周文远或徐志敬的铁证,但他的证词,无疑将矛头清晰地指向了江南东道转运使周文远。而周文远与两浙西道徐志敬的关系,在官场上并非秘密,二人同属朝中一股强大的势力阵营。
所有的线索,无论是人证(镖师、伙计、赵万金)、物证(账目破绽、金锭疑点),还是资金流向,其间接的指向,都汇聚于两浙西道道台徐志敬。而关键的中间环节——那个与徐志敬妻族有关的“通汇昌”票号,其总号就在临安。
书房内,烛火摇曳。明璃望着窗外江宁府的夜色,目光沉静却坚定。
“周文远是徐志敬摆在江宁的棋子,张启贤是他们要扳倒的目标。江宁这边,我们能查到的恐怕已是极限了。”她转过身,看向沈清韵,“真正的幕后黑手和关键证据,恐怕藏在临安。清韵,我们得去一趟两浙西道。”
沈清韵没有丝毫犹豫:“好。临安是流云帮经营最久之地,更是我们的家乡,行事更为便宜。我们微服前去,或可避开对方眼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明璃点头:“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对外宣称需核查江宁府库账目,需闭门几日。然后秘密出发,前往临安!”
江宁的暗流仍在涌动,但明璃与沈清韵的目光,已投向了她们的故乡临安县城。那里,或许藏着揭开这一切阴谋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