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被赐死,程家满门抄斩的雷霆手段,如同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至凌城。
曾经依附于德妃与程家的官员世家,或惶惶不可终日,或紧急切割关系,或暗中转移财产,朝堂格局经历了一次剧烈洗牌。
然而,对于皇帝最终将尹成绪摘出来,各方势力反应不一,暗流并未完全平息。
那些原本就支持太子、或是皇后与郑国舅一系的官员,自然拍手称快,认为此举虽未竟全功,但也算是铲除了最大的毒瘤,太子地位更加稳固。
而一些中立的官员,则对太子最后关头为尹成绪求情的“仁德”之举赞誉有加,认为储君确有人君之量。
但,在原本倾向于支持尹成绪、或对太子过往仍有疑虑的势力中,却产生了不同的声音。尤其是在清流一派内部。
下朝后,几位清流重臣聚在谢太傅府中书房。
气氛有些沉闷。
“陛下此举,虽是顾念骨肉之情,但……未免有些姑息养奸了。”一位官员捋着胡须,眉头紧锁,“尹成绪即便未直接参与刺杀,但其母族如此作为,他岂能全然无辜?留在朝中,终究是个隐患。”
谢太傅端坐主位,神色却相对平静,他缓缓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隐患……或许吧。”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但诸位可曾想过,太子殿下近日为何能有如此脱胎换骨之变化?”
众人一怔。
谢太傅继续道:“正是因为有了尹成绪这个皇长子的存在,有了竞争,有了压力!太子殿下才能收敛心性,勤勉政事,展现出以往未曾有过的沉稳与能力!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无外患,安知太子不会重蹈往日覆辙?”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我过几天就会找机会向皇上建议,恢复尹成绪的皇长子的身份。留下尹成绪,为太子殿下留下一块‘磨刀石’!让他时刻不敢松懈,砥砺前行!这于国于民,未必是坏事。”
众人闻言,细细思量,觉得谢太傅所言不无道理。
太子最近的进步有目共睹,若因除掉对手便松懈下来,确实非社稷之福。
只是,这块“磨刀石”未免太过危险了些。
他们并不知道,尹泰帝之所以最终被谢太傅说服,除了“磨刀石”的理论外,更深层的原因,还是他自己内心深处对程昭仪的愧疚,以及对尹成绪那份复杂难言的父子之情。
将罪责全部归于已死的德妃和覆灭的程家,为尹成绪洗脱“知情”的嫌疑,保留其皇长子身份,是他能为那个“可怜”儿子所做的,最大程度的保全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太子的转变是源于压力下的成长和谢太傅等人的教导,从未想过背后有一个刘宝儿。
……
东宫内。
“磨刀石?”他冷笑一声,五指收紧,指节泛白,“好一个‘磨刀石’!谢师傅这是老糊涂了!尹成绪母子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如今竟还能留在朝中?父皇他……他就如此顾念旧情,罔顾事实吗?!”
是夜,老槐树下,尹昊清依旧带着未散的怒气,将朝堂上的结果告诉了刘宝儿。
出乎他意料的是,刘宝儿听完,并未与他同仇敌忾,反而沉默片刻,轻轻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
“殿下,息怒。”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谢太傅此举,虽有养虎为患之嫌,但细想,未必没有道理。”
尹昊清皱眉看她:“宝儿,连你也……”
“殿下,”刘宝儿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冷静,“你想想,若尹成绪彻底被废,远逐他乡,那些原本支持他的势力会如何?他们会彻底沉寂,还是会因恐惧而更加紧密地抱团,甚至转而支持其他可能的皇族,或者在暗中策划更激烈的反扑?”
“如今他留在朝中,看似是隐患,实则是将那些潜在的反对力量,都放在了明处。他成了靶子,也成了警示。”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谢太傅说得对,有竞争,才有压力,才有进步。殿下难道希望因为除掉了一个尹成绪,就让自己松懈下来吗?”
“真正的强大,不是扫清所有障碍,而是即使障碍仍在,也能稳坐钓鱼台,凭借自身能力与德行,让所有人信服。陛下此举,看似是放过尹成绪,何尝不是对殿下您的一场考验?考验您的容人之量,考验您能否在压力下,真正成长为一位无可挑剔的储君。”
尹昊清听着她条分缕析的话,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他不得不承认,宝儿看得比他更远,更透彻。
“可是……我担心他贼心不死,日后又生事端。”尹昊清叹了口气,将额头轻轻抵在刘宝儿的额头上,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与镇定。
“那就让他来。”刘宝儿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慧黠与坚定,“有我在,我会帮你看着。只要我们自身足够强大,行事光明磊落,他再有诡计,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殿下,你要做的,不是惧怕一块‘磨刀石’,而是让自己成为最锋利的‘刀’。”
尹昊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听着她充满智慧与支持的话语,心中最后一丝不甘也烟消云散。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好,都听你的。”他低声呢喃,“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这块‘磨刀石’,我接下了!”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年轻的储君在他聪慧的“女诸葛”的劝慰下,平息了怒火,坚定了信念,准备以更强大的姿态,去迎接未来的所有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