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却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流淌进刘宝儿的闺房。
关于太子的污浊流言早已传入她耳中,初闻时的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啼笑皆非。
别人不了解,她可太知道了。
鹤阳山上,两人情到浓时,尹昊清难以自持的反应不是假的。
每次看到她,就像是恶犬看到肉包子的眼神不是假的。
每天早出晚归,舍下一身太子的尊贵,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深情凝望的眼神不是假的。
她枯坐窗边,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医书,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太子近日对她种种“纠缠”的细节……那笨拙的殷勤、执着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可怜的坚持。
他怎么会沉溺男风?
刘宝儿笑出声来。
正当她心绪纷乱之际,窗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比往日更显沉重、虚浮。
那脚步声在她的窗下徘徊片刻,最终停驻,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粗重的喘息。
刘宝儿心头一紧,没有如同往常般立刻熄灯,也没有出声斥责,只是屏息听着。
窗外的人沉默着,仿佛在积蓄勇气。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异常清晰:
“宝儿……我知道你听得见。”
他顿了顿,仿佛每个字都耗费着极大的力气。
“如意馆的事,是德妃设计害我……那异香,那局……我都知道。”说道这里,尹昊清愉悦的笑了一下,“为了取悦你,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医理,没有白学……”
“于是我将计就计……因为,我想到,这是我能挣脱与李氏婚约的机会……”
他感觉一阵头晕,连忙用双手撑住墙壁,喘着粗气,挣扎道:“我不愿……也不能……娶一个我不爱的人……宝儿,我想要的……只有你”
他的话语在这里变得断断续续,气息明显不稳,仿佛随时会中断。
但他仍强撑着,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向她剖白这最核心的意图,这宁愿自毁名声也要争取的自由。
窗内的刘宝儿,早已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
她猜到了陷害,却没料到他竟决绝至此!
这份近乎疯狂的决心,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将那因过往伤害而筑起的冰墙,震出了深深的裂痕。
震撼、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湖中剧烈翻涌。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随即一切归于沉寂!
刘宝儿心中猛地一沉。
她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了窗棂——只见那个玄色的身影,直接挺地倒在冰冷的石阶下,月光照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唇色苍白,已然人事不省。
“尹昊清!”她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她急忙唤来银杏,两人合力,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太子扶进了她的闺房,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
“小姐,这个混蛋太子,你管他干什么?”银杏狠狠道。
刘宝儿瞅了他一眼,幽幽道:“他毕竟是太子,死到我们院子里,我们可承担不起。”
银杏抿嘴,她知道刘宝儿和尹昊清的过往,也了解刘宝儿,知道她其实始终没有放下他。
只跺了跺脚,转身出去打热水了。
刘宝儿缓缓坐到床前。
烛光下,他往日里那份或张扬或深沉的意气消失无踪,只剩下深陷的眼窝,紧蹙的眉头,和一身挥之不去的浓重疲惫。
银杏打来热水,见刘宝儿满心满眼都是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无奈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院外去帮她望风了。
刘宝儿拧干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与尘土。
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脆弱模样,再想到他刚才在窗外那番罪己般的坦白,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她的鼻尖。
泪水,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在她自己的手背上,也溅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或许是被这微小的动静惊扰,或许是本就强撑的意识回归,榻上的人睫羽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初的迷茫散去,他看清了身处何地,看清了近在咫尺、泪眼婆娑的刘宝儿,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慌乱与无措。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挣扎着就要下榻,脚步虚浮踉跄,险些再次栽倒。
“你别动!”刘宝儿连忙按住他。
他却异常固执地避开了她的搀扶,强撑着站稳。
然后,在刘宝儿含泪的、惊愕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她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撩起那身尊贵的玄色衣袍,毫不犹豫地,再一次,直挺挺地跪倒在她的面前!
“宝儿……”他仰着头,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因虚弱而发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我混账……我知道……过往种种,皆是我的错……我不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别再不看我,别再不理会我……”
他望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汹涌的情感,是深切的悔恨,更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恳切:“哪怕……只是让我像以前那样,远远看着你,守着你也好……别把我彻底推开……求你……”
看着他贵为储君,却一次次为她屈下膝盖,听着他这般卑微无助的乞求,再想到他宁愿身败名裂也要为她挣脱枷锁的决心,刘宝儿只觉得心中最后那点坚冰,彻底融化成了滚烫的春水。
心疼、感动、还有那一直被压抑着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垮了所有藩篱。
她伸出手,没有去扶他,而是轻轻捧住了他苍白的脸,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泪意,温热的触感传递过去。
“……你这个傻子。”她哽咽着骂了一句,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再没有半分往日伪装的冰冷,“我若真厌你至斯,你以为……你还能夜夜站在我窗外,我还会……让你躺在我的床上吗?”
太子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星河倾泻般的狂喜光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刘宝儿没有挣扎,闭上眼,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伸出手臂,同样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他低下头,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先是无比珍重地、轻柔地吻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那动作充满了怜惜与虔诚。
然后,他的唇颤抖着,带着无限的渴望与小心,终于覆上了她柔软微凉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带着冲破心防、彼此确认后的无尽缱绻与深情。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气息不稳地稍稍分开,额头相抵,呼吸交织。
旖旎温存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但刘宝儿的理智很快回笼。
她靠在他依旧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语气却异常清醒而严肃:
“尹昊清,你听好。”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星,映着他的影子,“我们的事,你知我知,绝不可让其他人知晓。我父亲、皇上、皇后、太后,还有维州李氏……层层阻碍,如山如海。在你真正有能力扫清这些障碍,能够光明正大地来娶我之前,我们必须忍耐,必须保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眼中瞬间光芒大盛。
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的将刘宝儿拥进怀里,空空的心脏方觉圆满。
尹昊清深情凝视着她,郑重点头,将她搂得更紧,誓言般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
“好,我都听你的。宝儿,信我。等我。终有一日,我必扫平前路所有荆棘,以万里红妆,江山为聘,风风光光地,迎你入主东宫!”
月光静谧,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
前路依旧坎坷,但此刻,两颗紧密相依的心,已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