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悬崖小路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浅碧色衣裙的少女。
她身姿窈窕,容貌清丽绝俗,宛如在这肃杀荒凉之地骤然绽放的空谷幽兰。
她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左手持鞭,右手手中还捏着几枚同样闪着寒光的银针,此刻正柳眉倒竖,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她瞥了一眼马车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少年。
“你们竟敢在这里干杀人的勾当?谁给你们的胆子?”
正是偷偷溜出别院,前往鹤阳山途中,因抄近路而误入此地的刘宝儿。
她本来只是路过,听到打斗声便好奇靠近,没想到竟看到了如此残忍的一幕——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围攻一伙看起来像胡商的人,而其中一个凶徒,竟然要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看起来凄惨无比的少年下毒手!
她虽不知前因后果,但路见不平、锄强扶弱是师门教诲,更何况那少年的惨状,瞬间激起了她心中强烈的怜悯与侠义之心。
“光天化日,对一个伤重之人下手,你们还要不要脸!”刘宝儿清脆的声音带着怒意,在山风中格外清晰。
胡尔干又惊又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看手法还是江湖中人。
他厉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坏老子好事!找死!”他示意同伴缠住乌木格等人,自己则捡起刀,杀气腾腾地扑向刘宝儿。
刘宝儿临危不乱,她武功得师父真传,虽实战经验不多,但身法灵动,招式精妙。
只见她足尖轻点,如穿花蝴蝶般避开胡尔干的猛攻,手中银针连连射出,专攻对方穴道和关节,角度刁钻,逼得胡尔干手忙脚乱。
乌木格见有人相助,虽然不知来历,但无疑是转机,精神大振,怒吼着带领手下奋力反击。
悬崖之上,形势瞬间逆转。刘宝儿的加入,不仅牵制了武功最高的胡尔干,更打乱了另一名死士的阵脚。
尹昊清躺在破碎的马车里,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怔怔地望着那个如同神兵天降的碧衣少女。
她身影灵动,招式干脆利落,在与凶徒周旋时,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纯净的正义感和蓬勃的生气。
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她的出现,像是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光,猛地照进了他早已冰冷死寂的心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动着。那双深陷的、几乎失去所有光彩的桃花眼里,不受控制地涌上了极度复杂的情感——有绝处逢生的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汹涌而来的酸楚。
***
与北境悬崖边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相比,远在千里之外的至凌城皇宫,则被一种无声的、却更加磨人的沉重气氛所笼罩。
御庆宫内的灯火,似乎比往日都要黯淡几分。
尹泰帝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面前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他一份也未曾批阅。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温润的和田玉镇纸——那是太子尹昊清十二岁时,第一次独立完成策论,他亲手赏赐的。
“还没有消息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问向如同雕像般侍立在一旁的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头垂得更低,声音艰涩:“回陛下,各地关卡、水路陆路,均已严密布控,暗探也已撒遍京城及周边州县……尚未……尚未发现殿下踪迹。那伙人贩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人间蒸发?”尹泰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帝王威严,而是属于一个丢失了爱子的父亲的恐慌与脆弱,“一个大活人,还是太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是不是你们搜寻不力?是不是有人暗中作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失控的厉色。
“臣等万死!”暗卫首领跪伏在地,不敢辩解。
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尹泰帝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颓然靠回龙椅。他挥了挥手,那动作充满了无力感:“继续找……扩大范围,生要……生要见人……”那个“死”字,他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这几日,这个字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让他夜不能寐。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墙殿宇,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他想起儿子小时候,蹒跚学步时扑进他怀里的柔软,想起他背书流畅时得意的眼神,也想起他顽劣调皮时自己又气又无奈的模样……往事一幕幕浮现,最终定格在灯会那夜,他怒气冲冲斥责太子不该私自出宫,而太子梗着脖子、一脸不服的画面。
悔恨,如同毒藤,一点点勒紧他的心脏。
是不是他平日太过严苛?是不是他总以储君的标准去要求,却忘了儿子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是不是……那晚他若能耐心些,不那么粗暴,儿子就不会负气溜走,也不会……
“清儿……你到底在哪儿……”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一滴浑浊的泪水,竟不受控制地从这位铁血帝王眼角滑落,迅速隐没在龙袍的刺绣纹路里。
他不再是那个执掌天下生杀予夺的皇帝,只是一个担忧儿子安危、濒临崩溃的父亲。
坤宁宫内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孙皇后早已病倒,昔日丰腴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乌青,躺在凤榻上,气若游丝。
她手中紧紧攥着太子幼时佩戴过的一枚长命锁,仿佛那是她与儿子之间最后的联系。
“我的清儿……我的儿啊……”她反复念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撕心裂肺的担忧,“他从小就没吃过苦……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挨冻受饿……有没有人欺负他……有没有人给他一口水喝……”
伺候的宫人无不垂泪,却无人敢上前劝慰。谁都明白,任何言语在一位母亲如此深重的痛苦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就连一向不过问杂事的皇太后,也察觉到了宫中的异样。
她几次召见皇帝询问,都被尹泰帝以“太子染病需要静养”为由搪塞过去。
但母子连心,太后看着儿子日渐憔悴、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的疑虑和不安越来越重。
她暗中派人去长青宫打听,回报的却是宫门紧闭,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种反常,让这位历经风雨的老人,也隐隐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恐慌。
整个皇宫,从上到下,都笼罩在一片寻找太子无果的愁云惨淡之中。
希望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恐惧和绝望,则在无声地蔓延、滋长。
没有人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太子,此刻正在北境的悬崖边上,经历着另一场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