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气。刘昌龄那个古板方正、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家伙,不停的告状、找麻烦!如果那个打他的人真的是他的人,那这口气更不能咽下去了。
一股被欺骗、被愚弄的怒火,地一下窜起,混合着对那记响亮耳光奇异触感的记忆,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强烈想要揪出对方的好奇与执念,在他心中交织,熊熊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藩篱。
他猛地转过身,玄色衣袍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危险与兴奋的猎食者般的笑容。他看了一眼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华灯初上,为他的行动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在脑海:他要突袭刘府!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倒要看看,那看似清贫规整的御史府邸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胆大包天的!
更衣。尹昊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抓的好时候。
侍立在一旁的小常子闻言,腿肚子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他心里叫苦不迭,我的活祖宗唉,论起,这满京城谁还能坏过您呀?
他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声音细若蚊吟,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殿下!您、您才刚惹了祸,陛下那边万一知道了......再说,这、这刘府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您这般深夜前往,以何名目?若是传了出去......
闭嘴!尹昊清不耐地打断他,凤眸一瞪,寒意逼人,本太子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了的!需要什么名目?查访民情不行吗?再多嘴,你就留在宫里,替本太子把剩下的《礼经》抄完!
小常子瞬间噤声,苦着一张脸,麻利地伺候太子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锦缎常服,腰束玉带,虽不似朝服隆重,却依旧难掩其通身的贵气与......煞气。
——
夜色中的御史大夫府,门庭冷清,只有两盏气死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府门被毫不客气地拍响时,门房老仆还以为听错了时辰。
当大门打开,看到门外那群身着便服却气势汹汹、簇拥着一位面容冷峻、姿容绝世的黑衣公子时,老仆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进去通报。
刘昌龄正与夫人蓝氏在花厅说着闲话,听闻太子殿下夤夜到访,心中猛地一沉,与夫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不安。他匆忙整理衣冠,快步出迎。
不知太子殿下驾到,老臣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刘昌龄躬身行礼,心中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后院练武场上,刘宝儿一袭浅碧色劲装,手持长剑,身形灵动,剑光如水,正在月下练习师傅所授的剑法。
突然,前院传来的嘈杂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小姐,小姐!不好了!太子、太子殿又下来了!老爷让您赶快回避!
刘宝儿心中一凛,剑势骤收。太子?他怎么白天刚走,晚上又来?她不敢细想,立刻将长剑收入特制的剑鞘,藏在一旁的假山缝隙中。
尹昊清大摇大摆地在刘府中转悠,美其名曰欣赏刘大人府上的雅致。实则目光如炬,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仔细打量着每一个遇到的侍女、婆子,比较着她们的身形、步态。
刘大人府上倒是清静。尹昊清状似无意地说,手指拂过廊下的一盆兰花,听说刘大人有位千金?怎么不见人影?
刘昌龄下意识地又想摸胡子,手抬到一半才想起胡子早已不在,只得尴尬地放下,心中警铃大作:回殿下,小女......小女体弱多病,平日都在后院静养,不便见客,恐冲撞了殿下......
体弱多病?尹昊清挑眉,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本太子怎么听说,贵府千金曾在鹤阳山休养多年,山中清苦,既能适应,想必应该身强体健才是。怎地一回京,就变得如此娇弱了?
刘昌龄心中一惊,强作镇定:殿下有所不知,小女就是因为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才被送到鹤阳山那等清静之地,借山水灵气调养身子。这些年在山中也是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性子更是怯懦,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就在这时,尹昊清眼角敏锐地瞥见不远处月洞门边,一抹浅碧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身影窈窕,步履轻盈迅速,虽未看清面容,甚至连侧脸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瞬间掠过的姿态,却让他心头莫名一动,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方才那是......尹昊清眸光一凝,就要朝那个方向追去查看。
殿下留步。刘昌龄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尹昊清的去路,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殿下,方才那不过是府上一个手脚麻利些的丫鬟,奉命去给小姐送药。小女确实正在病中,需要静养,实在不便见客。若殿下执意要见,万一过了病气,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尹昊清脚步一顿,狐疑地看了看刘昌龄,又看了看那抹衣角消失的方向,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仍未散去。但刘昌龄态度强硬,拦在面前,他终究不好真的强闯,只得按下心中的疑虑,冷哼一声,作势转身。
他玄色的袍角在转身时划出一道优美而凌厉的弧线,金线绣着的暗纹在廊下灯笼的光晕中流光溢彩,带着与这清简府邸格格不入的华贵与傲慢。
假山后,刘宝儿紧紧贴着冰冷的山石,直到那脚步声和谈话声渐渐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挺拔而嚣张的玄色背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消失在通往前院的廊道尽头。那个背影,带着一种天之骄子特有的、令人不悦的张扬。
——
前院,尹昊清并未立刻离开。他心有不甘,又在刘昌龄忐忑的陪同下,兴致勃勃欣赏起了刘府的夜景,实则目光依旧在四处搜寻。他看了半天,觉得府里遇到的那些女眷,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都与那日巷中女子的感觉相去甚远。
不觉间,他们绕到了刘府后院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外,据刘昌龄介绍,这便是刘小姐所居的绣楼所在。院落清幽,院内一株海棠树在月光下姿态婆娑。
尹昊清站在海棠树的阴影里,正想找个借口进去看看,却听见院内传来两个小丫鬟低低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姐今日又在书房抄写经书吗?都这么晚了。
是啊,小姐本来就体弱,这咳疾反反复复都一个多月了,总不见好。老爷夫人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小姐心里着急,说是要诚心抄写经书,为老爷祈福,今日又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打扰,连晚膳都是让人送到书房门口的。
唉,小姐这般身子骨,又这般性子,整日里不是吃药就是抄经,将来......不知要许配什么样的人家才合适......
尹昊清竖着耳朵听完,嘴角不由得撇了撇,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屑。
原来真是个只会绣花、抄经、病怏怏的大家闺秀?无趣!真是无趣得紧!想来也是,刘昌龄那种老古板,能养出什么有趣的女儿?定是那种说句话都怕大声了,走两步路都要喘三喘的木头美人。
想到这里,他心头那股执念暂且压下,却也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失落?他甩了甩头,将这种奇怪的情绪抛开。
刘大人,夜色已深,本太子就不多打扰了。尹昊清意兴阑珊地转身,来时的汹汹气势,此刻已泄了大半,令嫒......既然身子不适,就好好将养吧。
他带着人,如来时一般,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刘府,只留下刘昌龄一人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队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官袍已被冷汗浸湿。
而海棠树下,方才小姐的两个小丫鬟——正是刘宝儿和春杏,听到前院动静平息,相视一笑,悄悄回到了绣楼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