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山的冬日,别有一番静谧的韵味。
寒风被四周的山峦削弱了几分凌厉,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带着暖融融的倦意。
大部分草木褪去了绿意,唯有几株耐寒的松柏依旧苍翠,点缀着漫山遍野的枯黄与灰褐。
空气清冽,吸入肺腑,带着草木腐朽和新雪将至的独特气息。
尹昊清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尤其是看着刘宝儿裹着厚厚的棉裙,像只怕冷的小动物,在院子里踩着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或是呵着白气,试图去舔屋檐下垂下的冰棱,那娇憨的模样,总能让他心底软成一片。
然而,这份惬意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身上的伤已好全,内力甚至略有精进,这意味着他不能再以伤患的身份无限期地滞留于此。
时机终于来了。
这日清晨,鞠涟殇念叨着几种冬日需用的药材储备不足,柳嫂子恰好要出山去韦青城采买些过冬物资。
尹昊清心中一动,找到了正在收拾篮子的柳嫂子。
“柳嫂子,”尹昊清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递过去一个封好的普通信笺,以及一小块碎银子,“劳烦您将这封信,送到韦青城的‘悦来客栈’,交给掌柜的,就说是一位客人托送的家书,报个平安。”
信笺看似普通,用的也是市面常见的纸张,但内里以特殊药水书写的,却是只有皇家顶尖暗卫才能解读的密语。
收信地址“悦来客栈”是全国连锁的客栈,每个较大城镇都有一所,是皇家暗卫的秘密联络点。
他无法亲自前往,只能冒险借此渠道。
柳嫂子不疑有他,笑着接过信和银子:“阿清公子客气了,顺带手的事,包在我身上。”
看着柳嫂子挎着篮子下山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尹昊清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却因紧张而微微汗湿。
这步棋走得险,但他别无选择。
送走柳嫂子,尹昊清回到竹庐时,鞠涟殇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副古朴的棋盘。
“阿清,来来来,陪师父手谈一局。”鞠涟殇招招手,她近来发现尹昊清棋力不俗,时而精妙,时而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扭转局势,颇有意思。
尹昊清敛去心神,含笑坐下:“晚辈棋艺粗浅,还请师父指点。”
两人便在冬日暖阳下对弈起来。
黑白棋子错落,尹昊清心思却不全在棋局上,一半想着那封已送出的信何时能有回音,另一半则留意着屋内刘宝儿的动静——她正在整理师父的药材柜子,偶尔传来瓶罐轻碰的声响。
棋至中盘,局势胶着。
鞠涟殇落下一子,正要说话,忽闻天空传来一阵扑翼声。
一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信鸽穿过稀疏的林木,精准地落在了石桌一角,歪着头,“咕咕”叫了两声,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咦?是老大来信了。”鞠涟殇放下棋子,熟练地解下竹管,取出里面卷着的薄纸。
刘宝儿闻声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欣喜:“大师兄来信了?他说什么?”
尹昊清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
大师兄……他听宝儿和师父提过几次,知道是师父极为看重的大弟子,对宝儿也极为疼爱,但具体身份,师徒二人未特意说明,他也一直无从得知。
鞠涟殇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露出笑容,将信递给眼巴巴的刘宝儿:“你自己看吧。这小子,倒是会挑时候。”
刘宝儿接过信,轻声念了出来,语气雀跃:“师父尊鉴:前番南下处理商事,近日方归。回到别院,见宝儿师妹留书,知她已前往鹤阳山相伴师父左右,心下甚慰。年关将至,俗务暂歇,弟子备了些许年礼与师父惯用的物件,不日将动身前往鹤阳山,探望师父与师妹。望师父保重身体,弟子约莫腊月二十前后可达。弟子澈顿首。”
“大师兄要来了!”刘宝儿欢呼一声,拿着信纸,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肯定带了好多好吃的和新奇的玩意儿!”
鞠涟殇也笑着摇头:“这小子,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语气里却满是纵容和喜爱。
尹昊清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指尖的棋子无意识地摩挲着。
看来这位大师兄并非寻常江湖人,家资颇丰,且对师门极为上心。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警惕,倒非是针对此人本身,而是一种本能——这位“大师兄”显然与宝儿关系亲近,若他看出些什么……
但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顺着她们的话说道:“看来这位大师兄对师父和月儿都极好,真是有心了。”
“那当然!”刘宝儿与有荣焉,“大师兄最好了!从小到大,他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
她凑到鞠涟殇身边,开始叽叽喳喳地回忆苏云澈往年带来的各种礼物,以及他如何帮自己解决闯下的祸事。
鞠涟殇也含笑听着,偶尔补充两句,言语间对这个大弟子满是信任和骄傲。
尹昊清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她们兴致勃勃的谈论,心中那点不安逐渐扩大。
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在她们口中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存在。
他疼爱的师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身份成谜的男子,以这位“大师兄”对宝儿的重视程度,他会不闻不问吗?
腊月二十……尹昊清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冬日的阳光依旧温暖,棋局尚未结束,但尹昊清的心,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意悄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