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蕴含着无数岁月的风霜与死寂。陈凡艰难地“转头”，将感知聚焦向声音的来源。
在他身后不远处，船舷的阴影里，倚坐着一个身影。
那并非活人，也非陈凡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鬼物。它更像是一具被海水浸泡了千万年、披着破烂黑色帆布斗篷的骷髅。斗篷湿漉漉地搭在嶙峋的骨架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头骨，只露出下颌和空洞的眼窝。它的一只骨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则握着一根长长的、同样饱经风霜的木质船桨，桨叶斜倚在甲板上。
它没有血肉，没有眼球，但陈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空洞的眼窝正“注视”着自己，带着一种非生非死的麻木与审视。
（心理活动： 骷髅？摆渡人？迷失之海？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陈凡尝试用意识传递信息，却发现自己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无法离体。他此刻的状态太虚弱了，虚弱到连最基本的精神交流都难以维持。
那骷髅摆渡人似乎能理解他的状态，下颌骨微微开合，那生锈铁片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直接作用于陈凡的意识感知，仿佛无需言语：
“名字……早已遗忘……”
“此地……乃是众生迷途之念、未竟之愿、沉沦之魂……汇聚之所……”
“你可以称这里为……‘迷失之海’。”
“而我……是引渡你们这些‘漂流者’的……摆渡人。”
它的“目光”扫过陈凡那几乎透明的意识体，尤其是在他原本账簿所在、如今却空空如也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空洞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你很特别……新来的……”
“身上带着……‘彼岸’的尘埃……‘归寂’的冰寒……还有……一丝有趣的‘契约’余味……”
“但在这里……过往皆为空……”
“想在这片海上活下去……就得遵守……‘海’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陈凡强撑着问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这片海域弥漫的阴冷死寂气息，虽然与“归寂”之力不同，却同样在缓慢地侵蚀着他。
摆渡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骨手轻轻敲了敲甲板。“首先……你需要一具……躯壳。”
“纯粹的意识……在这片海上……如同无根之萍……很快便会……被‘海雾’同化……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随着它的话语，陈凡才注意到，周围那翻滚的灰色雾气，并非单纯的水汽，其中仿佛蕴含着无数细碎、混乱的低语和扭曲的面孔，正贪婪地“舔舐”着他暴露在外的意识体，带来一种缓慢而持续的剥离感。
（心理活动： 躯壳？我现在这样子，去哪找躯壳？）
摆渡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另一只骨手抬起，指向船舷外那幽深的海水。“海……会给予……也会剥夺。”
“你的‘船票’……决定了你所能获得的……‘容器’的……品质。”
“船票？”陈凡一愣，他哪里有什么船票？
“每一个……坠入此海的灵魂……都持有一张……独一无二的‘船票’。”摆渡人解释道，声音毫无起伏，“那是你……与‘海’的……最初契约……是你……存在于此的……凭证。”
“感受它……呼唤它……”
陈凡依言，集中残存的意识，努力向内感知。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几乎熄灭的温暖气息（阿雅的残留），是沉寂混乱的邪种，是破碎的债务锁链痕迹……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点极其微弱、几乎与他意识融为一体的银色光点，在他感知的核心处，微微闪烁了一下。
是那本自毁的账簿！它最后并非彻底消失，而是将最核心的一点本源，化作了这枚……契约印记？这就是他的“船票”？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那银色光点仿佛被激活，自动飘飞而出，悬浮在他意识体前方。光点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不断流转的契约符文。
摆渡人空洞的眼窝“看”着那枚银色光点，下颌骨似乎无声地动了一下。“有趣的‘船票’……以‘债’为契……少见……”
“那么……根据契约……海……将予你回应……”
它举起那根古老的船桨，轻轻点向船舷外的海面。
原本平静（死寂）的灰色海面，突然如同煮沸般翻滚起来！紧接着，一具具形态各异的“东西”，被无形的力量从海底托举了上来，漂浮在船边！
有锈迹斑斑、缠绕着水草的古代铠甲；有布满孔洞、仿佛被虫蛀空的朽木傀儡；有半透明、不断扭曲变化的幽灵状躯体；甚至还有几具看起来相对“新鲜”、但面色青白、毫无生气的……人类尸体？
这些“躯壳”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这片海域同源的能量波动，仿佛本身就是这片“迷失之海”的造物。
（心理活动： 这些都是……“容器”？我要……选一个？）
“选择……吧……”摆渡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漠然，“你的‘船票’……将指引你……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一个。”
“记住……选择……即绑定……无法更改……”
“脆弱的容器……难以承受风浪……强大的容器……亦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陈凡的目光（感知）扫过那些漂浮的“躯壳”。那几具人类尸体让他本能地排斥；幽灵状躯体看起来极不稳定；朽木傀儡似乎一碰就碎……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具锈迹斑斑的古代铠甲上。
这铠甲虽然破旧，但结构相对完整，隐隐散发着一丝历经沙场的坚毅与沉稳固执的气息，与他那枚“债务契约”船票的某些特质隐隐共鸣。
（心理活动： 就它了吧……至少看起来结实点……）
当他做出决定的刹那，那枚银色光点（船票）自动飞向那具古代铠甲，如同水滴融入海绵般，瞬间没入了铠甲胸口的位置。
嗡！
铠甲微微一震，表面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符文般流动、重组，颜色也从暗沉的铁锈色，逐渐向着一种暗银色转变，上面开始浮现出与那船票同源的、极其细微的契约纹路。
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铠甲传来，作用在陈凡的意识体上！
陈凡没有抵抗，任由这股力量将自己的意识拉入那具冰冷的铠甲之中。
轰！
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狭小、冰冷、沉重的盒子里！强烈的排斥感和窒息感瞬间传来！这具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铠甲，本能地抗拒着外来意识的入驻！
（心理活动： 好难受！就像被活埋进了铁棺材里！）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挤压、被束缚，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变得极其微弱和隔阂。唯有通过铠甲眼部那两个狭窄的视孔，才能勉强看到外面灰蒙蒙的海面和天空，以及那个依旧倚坐在船舷边的骷髅摆渡人。
他尝试活动，铠甲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动作迟缓而笨重，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量。
（心理活动： 这“容器”……也太难用了！）
“适应……需要时间……”摆渡人漠然道，“现在……说出你的……名。”
“名？”陈凡一愣，他的意识在铠甲内震荡，发出沉闷的声音：“陈凡。”
在他报出名字的瞬间，他感觉到，这具铠甲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定义”，与他意识的融合度提升了一丝，虽然依旧沉重滞涩，但那种强烈的排斥感减弱了不少。
（心理活动： 名字……在这里也是一种力量？或者说……契约的一部分？）
“陈……凡……”摆渡人重复了一遍，那生锈铁片般的声音似乎将这名字也染上了一层锈迹，“名字……已记录……”
“那么……新船客·陈凡……”
“听好……这片‘迷失之海’……最基本的……三条规矩……”
它的下颌骨开合，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律法般烙印在陈凡的意识里：
“第一：不得攻击‘摆渡人’与‘引航之舟’。违者……将永沉海底……意识放逐于迷雾……”
“第二：遵循‘海流’的指引。‘海流’会带你去往……你‘该去’的地方……抗拒者……将迷失方向……最终……被迷雾同化……”
“第三：支付‘船资’。每一次……引航……停泊……乃至……在这片海上存在的每一刻……都需要……支付相应的‘船资’……”
“船资？用什么支付？”陈凡忍不住问道，他现在可谓是一穷二白，除了这身破铠甲和一枚变成船票的账簿印记，什么都没有。
摆渡人空洞的眼窝“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这具新获得的铠甲躯壳，声音平淡却令人心底发寒：
“记忆、情感、力量本源、乃至……你躯壳的一部分……”
“皆可……作为‘船资’……”
“当无法支付时……”
“你自身……便是……最后的……‘船资’……”
陈凡的心，沉了下去。
（心理活动： 记忆？情感？力量？甚至……身体？这哪里是船资，这分明是掠夺！）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覆盖着暗银色甲片的、冰冷的“手”。
（心理活动： 这片“迷失之海”……比“归寂”的古船……似乎更加诡异和……残酷？）
摆渡人不再看他，重新倚坐回阴影里，仿佛与这艘小舟融为一体。它那生锈的声音最后传来：
“规矩……已告知……”
“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由‘海流’……决定……”
“而你……新船客……”
“准备好……支付……你的……第一笔船资了吗？”
“我们……即将……抵达……第一个‘停泊点’……”
随着它的话音，陈凡感觉到脚下这艘破旧的小舟，开始无风自动，随着一股无形的、仿佛由无数执念与遗憾汇聚而成的灰色“海流”，朝着迷雾深处，缓缓驶去。
前方，未知的“停泊点”等待着他们。
而陈凡，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第一笔船资”是什么，又该如何支付。